大到暴雪 33
博肖、破镜重圆
孤傲冷漠天才学神 X 笨拙真挚勇敢赞比
“爱是唯一真理。”
—
写在文前:
乐靓(yue liang)音同:月亮。
—
汽车缓缓启动,他听见陆瑜在后方越来越小的声音,
“肖战,”
“不要回头。”
就在这之后的几分钟,面包车缓缓驶离庄园,与匆匆赶来的王一博的黑色轿车擦肩而过。
他们都没有看见彼此。
但肖战认得那车,他知道,就在上一秒,他和王一博一同化成了风,永生吹向不同的远方。
肖战,不要回头。
他便没有回头,爆炸声如期传来,那个名为肖战的生命自此死去。
挖走灵魂,心脏有种茫然的空,司机却将车开的更快了。
车载音乐声音调至最大,笑着同他说,“莫怕莫怕,礼堂起火了,烧不过来。”
直至透过后视镜,看到他面无表情,又泪流满面。
“逃婚?”
肖战没有回答。
有那么一刻,他不知这眼泪为谁而流。
为那个人吗?可似乎,也为他自己。
小千要永远记得自己名字,如果白龙不存在,也要自己逃出去。
“王总好像把猫狗扔了,是送给你的吧?” 司机沉浸在猜测中,指着倒车镜,饶有兴致的同肖战描述爆炸中心的状况。
王一博似是发疯一般,想要扑进火海里,却被人群拦住了,而那双可怜的猫狗,此刻早已四处逃窜。
“要不要我把车停在路边,帮你去捡?”
“好。” 意外的,肖战回答的很快。
同时抬眼,与那司机在后视镜中四目相对。
男人愣了一瞬。
好……不合理,他想。
原本只是调侃,没想到肖战真的会接茬儿。事实上直到此刻,他还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陆瑜只是让他将人送至附近的一个地点,在那处,会有其他人接应,此后肖战应该会被辗转许多人的手、许多,迂回复杂的路线,…也不晓得这么做,是在乱谁的眼。
总而言之,他只负责其中的一小段路程,分量估计很轻。
“真要捡啊?” 说起来他还挺怕猫的,“要不,算了?”
“捡。”
“……” 于是他认命去捡了。
出于职业道德,他将车停在路边一处极不显眼的角落。
肖战催他要快,又将手臂搭在车门边缘,对他说不用锁了,有些晕车,需要透透气。
司机便没有多想,匆匆忙转身离开。
停车的位置的确很偏,要捡猫,需回归到靠近爆炸点的主干道,在经过拐角时,他还下意识扭头朝停车的方向望了望。肖战没有任何异常。
是在透气吹风的样子。
……
狗还好一些,并不怕人,而且黄柴骨子里爱看热闹,这点儿动静根本吓不到它,眼看着礼堂周围挤满了人,成功疏散但仍心有余悸的宾客、举着相机生怕错失头条的记者、以及婚礼主办方、王家众亲朋,还有那处……那处被黑衣保镖死死拦住的人,似乎吐血了。
消防还没赶到,安保部门正在四处调水,可礼堂建在山上,不知哪位小领导说了句实话:水压好像不够,竟被那位一向高贵典雅的妇人,白音南女士直接打了一耳光,并且浑身发抖朝他怒吼,“那就想办法!我雇你们干什么吃的?!!”
那人捂着脸下去了。有人问报警了没?找消防。
“报了,早报了,” 人群里传来拉拉杂杂的回应,“可消防过来也要时间啊!”
“这地方真偏…”
“为什么第二次婚礼还选这儿?怎么想的。”
“对啊,也不知道另一个新郎救出来没,说是抑郁症,结果上午小王总还迟到了,诶……别是想不开,故意放火自杀…”
“你别说了,吓死人啦…”
真乱,乱的不可开交,也极荒唐,比唱大戏还像唱大戏,乱到稍微一个不留神,搞不好就会被两脚的人类踩死,可这只黄柴,仍然顶着它幼年时期特有的焦褐色茸毛,四蹄快速点地,试探着想要钻进人堆里。
“过来吧你!” 司机一把逮住狗子。
黄柴“嗷呜”一声惊叫,腾空挣扎,可惜没人留意到它。
那司机便转身去更远处的草丛里找猫了。
王一博就是在这刻眼前一黑,剧烈收缩的心脏猛然停下,随后毫无征兆……直直地倒了下去。
那姿态和模样都极为扭曲,不好看、更不自然,四肢皮肤像僵硬的石头。
场上无一人不屏住呼吸——太像死了,这一幕,太像死亡。这是人们在那一刻共同的感受。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李青山心跳都快停了,额上青筋炸起,再也没忍住骂了脏话,“……操他妈的。”
虽说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骂谁。
人群乌泱泱围着昏死过去的王一博,很快,人被转移到了车上。汽车飞快的驶向山下,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它路过了一辆车门大敞、此刻正空停在路边的面包车。
李青山自然注意到了那声狗叫。
按理来说,这时他该寸步不离的跟着王一博,或者留下来救救火,只是火烧成这个样子,里头要是真的有人,只怕神仙来了也没用。
那个在混乱中偷狗的背影成功引起了他的怀疑,李青山跟了上去。
人的预感有时候是很可怕的,就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他想到一种可能性,也许肖战没有死。
其实准确来说,是根本不在教堂里。放火、遁走、然后假死?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可那个鬼鬼祟祟的偷狗人实在太奇怪了,会是肖战的帮手吗?
于是在司机抓住矮脚猫的一瞬间,李青山也抓住了司机。
“干什么的?”
那司机心脏一咯噔,后背直冒冷汗。可他好歹记得自己今天的任务,只能硬着头皮撒谎解释,“来……参加小王总的婚礼。”
李青山黑着脸,有意炸他,“哪家的?请柬我看看。”
司机脸上闪过一寸尴尬,很快笑了,混不吝的耍起无赖,“怎么,没请柬就不能来了?我跟你们小王总幼儿园还是同学,还有陆瑜,我小学哥们儿。”
“再说……上次结婚,王总不还给到场的每个人送了名表么,我今儿来碰碰运气,不行啊?”
倒是有理有据,李青山兀自思忖着,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想太多了,正当他打算离开此地去寻找王一博时,冷不丁的,某个画面又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面包车?”
是了,面包车。
李青山想起刚刚上山时,同他们擦肩而过的那辆黑色面包车。
没见过,是辆生车,那阵子王一博满心焦灼激动,大概率没有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山腰那辆面包车是你的吗?” 李青山审人自有一套,虽是没半分证据全靠猜测,可就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儿,心智稍微软弱些的人是很容易在他手底下露馅儿的。
果不其然,那司机闻言一僵,心跳不自觉加速。然而担心多说多错,此刻干脆缄口不言了。
于是李青山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着念了两个字,“肖,战?”
司机无助的吞咽口水。
这次并非故意不说话,他已然吓得说不出话了。
李青山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冷风扫过,激起额上的冷汗带来一阵麻热。
人没死就行,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给王一博交代了。
“小子,” 李青山走上前拍拍司机肩膀,“胆子挺大。”
他嘲讽一笑,直接从这人手中夺回猫狗,“你不知道你今天得罪了谁。”
话已然说开,这司机不是傻子,此刻更偏向于投诚,于是硬着头皮在前头带路。
但他不想直接将事情做绝,是以迂回折中,半路偷发了条短信通知陆瑜:出现意外,我们被王总的保镖发现了,快想办法,我正在拖延时间。
这样肖战再被逮回去,就怪不得他了吧?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原路返回,等待他们二人的竟然会是一辆空车。
这么快?那司机一瞬间愣在原地,大脑高速转动。
陆瑜不愧是陆瑜,他想,这才刚通知出现了意外,人就被转移走了??
那要是这样的话,他骨头可就硬了啊……
“嘿,哥,” 此刻司机无比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多说一个字,这阵子直接变了副嘴脸,转过身冲李青山贼笑,“这面包车是我新买的,帅不帅?”
李青山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耍过,几乎是强忍着怒火,咬牙问他,“人呢?”
“人?” 司机不解的看着他,“什么人?”
“你、” 李青山深呼吸,他知道眼下关键在于找到肖战,没必要跟这种小喽啰纠缠,于是颇为友好的笑了笑,“小兄弟,你其实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何必呢,你想想,何必非要跟王家结仇?要是你能帮王总这个忙,王家亏不了你,这点儿道理还用得着我跟你说吗?”
那司机简直想笑,他还忘不了这人前一刻凶神恶煞的样子,事已至此但凡敢说实话,即便肖战被抓回来,等待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明白,” 他打着哈欠,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听不懂。”
“找什么人啊,嘶……王总老婆跑了??”
李青山的拳头已经提起来了。
却被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打断。机械的、不连续的电流声都无法削弱那声音里的恐惧和颤抖,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小兄弟。
“青……青山哥,你去哪儿了,快回来!”
“完了,都完了,肖战真的在里头,我们看到了,连婚服都……,我们怎么办?!”
…
待到李青山反应过来时,手心早已沁满冷汗,对讲机顺势滑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真的赌错了。
身旁的小司机一听出了人命,眼底划过一丝古怪,也像是被吓到一般,再不贫嘴,嘟囔了两句晦气,而后火速驾车离开了。
……
紧贴大腿的口袋里,手机正在疯狂震动,如同这一刻激烈跳动的心脏。
直到把车开下山,司机才气急败坏的接通,他恨不得立马给陆瑜一拳,
“姓陆的,你他妈找我帮忙之前,没说会出人命!”
“我问你,死的究竟是谁?!”
陆瑜没功夫跟他解释,即刻便问,“肖战呢?”
那司机懵了两秒。
“你问我?”
“我还想问你呢,难道不是你把人接走了?”
陆瑜一瞬间皱起眉头。
于是司机原封不动的将刚刚发生的所有事说了一遍。
眼下陆瑜自然极为紧张,他很怕肖战已经被抓走了,可种种迹象又表明并非如此,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仔细复盘,随后问,“找一找,他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那司机竟然真的找到一样。
“银行卡。”
陆瑜用力闭了闭眼睛。
肖战……你真的,信过我们吗?
就连最后送给他的银行卡都被留了下来,用捡猫狗的借口支开司机,……这次连猫狗也不要了,他确实是要走的。
“里头的钱,归你了。” 挂断电话之前陆瑜说,“但记住,闭好你的嘴,王一博疯起来是要杀人的。”
挂断电话后,陆瑜联系了Len。
十几分钟前,对方才设法让李青山的手下们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到了正在烈火中燃烧的尸体。
而最后一处燃火装置也在刚刚被开启,断绝了仅有的通路,现下只剩大火了。无论这火是被人工扑灭,还是等到消防员赶来,都最后也只能找到一把无法做DNA鉴定的骨灰。
除非老天有眼、宇宙放水,或者真理突变,叫头顶这片晴空万里的蓝天即刻下场暴雨,把火浇灭,否则谁都揭穿不了这个谎言了。
“怎么打电话,不是说好先不要频繁联系吗?”
陆瑜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平静的叙述一个事实,
“肖战跑了。”
“我知道啊,” Len满脸兴奋的用望远镜欣赏火景,就在一年前,这里曾是他的噩梦。
“是我们送走的呗。”
“我是说,” 陆瑜有些无力,沉默了片刻,仍是那样说,“他,跑了。”
Len一怔,而后瞬间就猜到了。
“他,” 他失语了很久,“……他连我们都瞒着??”
陆瑜没有说话。
“可能是怕连累我们。”Len说。
“也可能,是怕我们招架不住王一博的逼问,把他的下落供出去。”
可话虽这么说,Len仍是止不住叹气,“小可爱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他是真的没想过回头。” 最终陆瑜这样说。
不要猫狗。他不要王一博,也不要自己了。
“嘶,” Len突然偷笑,“但其实只要我想,最多是费点功夫而已,还是可以查到他到底去了哪里的,他应该是选择了别的,我想想,那些名单…”
“不要查,” 陆瑜非常严肃的打断他,“事已至此,无论肖战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不知道他的下落对他和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现在我可以很好的说服自己,他确实被火烧死了。”
Len没忍住笑,撇撇嘴,“你心里承受力也太差了!”
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倒是好,这会儿甚至想赶去看某人的笑话。听说王一博那阵子吐了血,晕过去了,…啧,不会真的死掉吧?Len的心情有些复杂。
很快,他用泥巴弄脏了自己的脸,而后不动声色的躲进人群,装做与逃出礼堂的众宾客一般无二的神态,惊悸、恐慌,以及那份再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劫后余生。
……
王一博醒来已经是半个多月后。
左右手臂各粘连一副滞留针,用来输液。胸口布满触目惊心的痕迹,他不止一次心率急转直下,在用AED抢救过后,仍需在体内放置心脏起搏器。
而那是最初。
生理上,定义植物人至少需要三个月的观察期,可王一博在昏迷一周后就出现了与植物人极为类似的状态,短短几天,白音南像是老了十岁。
肖战的死,对她来说打击很大,她是那天唯一一个冲进火场的人。
起初,人们都认为肖战大概率不在礼堂中,因为事发时,所有人都聚集在一楼大厅,火灾报警器刚一吹响,人们就疏散到了外头的空地。
这也是她为什么叫人死死拦住王一博的主要原因。
可后来,李青山的手下通过望远镜看到了尸体,那件礼服异常鲜艳,包裹着早就看不清轮廓的焦尸,在熊熊大火中,像被恶鬼一口口吞噬。
白音南不管不顾的冲向大楼,诚然无济于事,她也很快被人拦下,唯独手臂留下一道烧伤。
很痛,尽快烧伤面积不大。烧伤恐怕是所有疼痛中最无法令人承受的。每每想到肖战是在这样的痛苦中死去,她便痛不欲生。
然而打击接踵而至,就在王一博昏迷的几天后,医生告诉她,她的孩子很有可能不会再醒来了,最好的情况也会沦为植物人。
这样的打击甚至使她动过轻生的念头。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是那样意外的、毫无征兆,就像那日,没有人认为王一博真的会死,他却死了一场,而后此刻,便在没人觉得他还能醒来时,他就这样,醒来了。
那是个凌晨,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王一博在一片漆黑中睁开双眼,茫然而迟钝的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很黑,可他又觉得很亮。
长时间的昏迷让他变得不适应光线,仅仅只是心率监测仪所折射出的微弱光亮,都会令他感到刺眼。
也很冷。
……真的很冷。
不像身处人间。
他觉得自己处在某种虚无里,有种叫求生本能的东西驱使着他微阖双眼,然后睁开,如此反复几次,那种虚无的感受才变得少一点。
他开始看得清四周了,模糊的轮廓浸在凉夜里,像是冻住了时间,也冻住他。他发觉自己大脑混沌、空白,或者说、认知障碍。
像是想不起来什么,又像是,在不受控制的躲着…不去想什么。
于是他在无尽的茫然中坐了起来。
身躯冰冷僵硬,如死人般僵硬,怎么呼吸和换气都困难?这令他不解。
而与此同时,伴随着他的活动,不知名的机器开始“哔哔”作响,在这阵警鸣似的声响中,他的灵魂终于开始慢慢归位。
似乎所有的声音都在提醒他一件事,唯一一件。
那么王一博顺应时势,垂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那些长短不一的管子连接着心脏起搏器和脉冲电源,也连接着他,这幕不合时宜,却让他联想到了某个关于未来智能仿生的电影。
也像这样的管子,插满机器人全身。
肖战是真的很容易收到惊吓,又或者,是想寻求他的疼爱于是故意装作害怕,那些年王一博偶尔会感到割裂,他总觉得,这人在他面前所展露的娇态与孩子气,与他自小到大恶劣的生存环境不相符合。总之,像这种程度的电影,肖战一定要他抱着才敢看完。
“会痛吗?他们。”是问机器人。
那时王一博认真的想了想,回答他,“不会。”
“仿生人没有神经和中枢系统。”
“那会死吗?” 肖战又问,“拔掉管子的话?”
可这声音忽而远了。
像一脚踏过十年光阴,越来越远。整个人悬浮升空,静止在宇宙里,意识也变得漂浮起来。
莫名地,王一博笑了一下。他揉揉耳朵,突然有些失神了。
雨点拍打在窗户上,冷风呼啸,这夜长的可怕。
有一个声音仍在耳边回荡,引诱似的,甜丝丝、有些腻人的热,
“会死吗?拔掉管子的话?”
于是他抬手将连接自己身体的管子全部拔下。
“不会。”
整间屋子炸锅一般响起尖锐刺耳的报警声,而他什么都听不见,也感受不到,只看向坐在床尾的那个身影。
光晕里的身影。
熟悉可亲,美好极了。
“不会。” 王一博又说一次。
他为光影里的人指指自己的身体,管子全部拔下了,你看啊,没有死。
“过来,” 他说。
又朝那人伸出双手,笑着、痴迷的笑着,贪恋又可怜的、笑着。
“让我…” 抱抱你。
他俯身抱住那团空气。
——至少在白音南眼里是这样的。
在一同赶来的医生、护士眼里,是这样的。
是的,他抱住空气。
……
“幻觉,” 年迈的医生平静的叙述这个事实,
“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归于精神疾病的一种,通常来说,很难自愈。我知道这很难令人接受,但…” 医生叹了口气,也尝试着安慰白音南,“是个很顽强的孩子,至少,他活下来了。”
白音南已经不知究竟该喜还是该悲。
但医生接下来的话给了她沉痛一击。
“还是要尽全力帮他摆脱幻觉,走到现实中来。”
“这种幻觉虽说的确是身体的保护机制,但相当于在废墟上搭建了一座看似安全牢固的桥梁,时间久了,不仅不会起到正向的作用,反而会拖垮身体,你看到了,他的头发……”医生已然不忍再说。
白音南已经不会再落泪了,这段时间,她像是流干了一辈子的眼泪,心如死灰。
王家偌大的别墅亦如死灰,那场火似乎烧穿了所有人的心脏。直至今天,网络上有关大火的讨论仍随处可见,人们或惋惜、或嘲讽,可却没有一个关于肖战是否还活着的讨论出现。
所有人仿佛在一夜之间认定了这个事实。
肖战死了,死在他最爱王一博的时候。
只有一个人是不信的。
或者再宽泛些,有两个人。王一博……还有,小肖。
那个他幻想出来的孩子,十五六岁,总穿一身宽松到有些压个子的蓝白校服,配那双微微脱胶的旧球鞋。
于是王一博买许多双鞋子给他。
有段时间,市中心私人别墅的客厅内堆满了球鞋,王一博单膝跪在地上,握起小肖的脚腕为他换鞋。
那时还没有人敢对他说,这是假的,是你出现的幻觉。
直到那双球鞋第六次穿过小肖的脚踝砸落在地,王一博心脏突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他仰头,不知名的眼泪无声砸落。看着小肖,恳求他,
“你,穿啊。”
声音在抖,喉咙里溢出丝丝甜腥,于是他又看到那小孩儿俯身抱住了他,用冰凉的舌头急切的为他舔去眼泪。
小肖是极心疼他的。
“在穿了,” 小肖费力的扭动脚腕,同他说话。声音很软,却很踏实,“你不要哭哦。”
真的穿上了,小肖便开心起来,原地蹦跳两下,极为得意的为他展示新上脚的鞋子。
幻觉是很可怕的东西。
亦非常强大,幻想中的鞋子终于套在了幻想中的身体上,王一博得以在混沌中继续沉迷,无人敢去唤醒。那双真鞋子照旧穿过幻影,在地球万年不变的引力作用下重重砸回地面,而那个真实的人,却再也无人得知去了哪里。
万水千山,风也有去不了的远方。
……
山里夜凉,乐琴端来一碗正在冒热气的玉米面,脚步缓慢,摸索着靠近肖战。
“妈,” 肖战快步迎上,从妇人手中接过碗筷,缓缓搁在一旁。
借着用旧了的白炽灯泡发出的昏黄光线,肖战看清了那碗面,炒的黄澄澄的油酥豆子淋在面条上,激出一阵诱人的醇香,煎蛋和青菜也被整齐的码在角落,让尽管刚吃过晚饭不久的他也在这一刻有了食欲。
可肖战仍叹了口气。
出于对这位母亲的心疼,也出于那份冒名顶替的不安。
来到平西镇已有四个多月,他发觉自己可以适应西北粗犷的风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原野,可以适应海拔气候、风沙烈阳,尤其喜欢夜晚,那种被凉意浸透了的无边孤寂,一切都静悄悄地,头顶星子成群,似近似远,有时他外出几公里,在戈壁上追一轮落日,等到如血的残阳全部落下,那数以万计的明亮星辰就在头顶燃起银火,连通整个世界,与世隔绝,于是宇宙就只剩他自己。
他闭上眼睛,灵魂在此地安息。等来日太阳升起,便又在此地苏醒,像复活似的,带着他走进另一个世界。
唯有一样心存不安。乐琴是个盲人,与她相依为命的孩子在五岁那些走丢,距今已足足过去二十五年了。
当地警方在很多年前就为这件事定了性,在肖战到来之前,乐靓两个字早已在户口本上注销。
而现在不同了,现在,被销户的那个人是肖战,“月靓”崭新的铅印被印在乐琴家的户口本上。
二十五年或许可以改变一个女人的容颜,但时间没有磨灭母亲对孩子的牵念,爱是伟大的神迹。是以尽管明知乐琴双目失明,肖战仍不敢看她的眼睛。每当这位母亲朝他表达爱意时,肖战总有种诚惶诚恐的歉意,他知道自己偷走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有妈妈了,捧起这碗玉米面时,肖战想。
许是听到动筷的声音,乐琴安下心来,露出笑容,布满沟壑的一双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折射出莹莹泪光。
偶尔、极为偶尔的几次,肖战感到那眼神和泪水是悲伤的,但乐琴总在下一刻笑出来,柔声叮嘱他,“幺儿,慢慢吃,不着急。”
这声“幺儿”是打通两个世界的咒语,初听时肖战蓦然顿默,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与白音南不同,乐琴和他的妈妈都喜欢唤他幺儿,比起“囡囡”和“宝贝”,肖战觉得“幺儿”是更加亲昵的称呼。
这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肖战总在潜意识里将她们清楚划分,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有时候,……许多时候,他发觉自己不会再刻意将乐琴同自己的妈妈做区分了。她们像是有很多共同点,可若非要问他是什么,肖战也说不清。
那是一种感觉。
是那种风雪很大,但他知道自己身后有千军万马的感觉。可以闭着眼睛走,或者跑,走不远也跑不丢,还有一盏灯,让他可以找到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感觉。
也有一份责任,他做了乐靓,就该成为乐靓。
“幺儿,” 乐琴唤了肖战一声,浑浊的瞳孔里满是担忧,她望向肖战所在的方向,那儿有她的孩子吃东西发出的微弱咀嚼声。
“你真的想好了,要去后山教书吗?”
这孩子回来后就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儿,乐琴忙碌大半生,忽而老有所依,邻里都说她守得云开了,可她却总也歇不住,面对这个突然回到身边的孩子,乐琴并没有多问,却也总想着该为肖战做些什么。
可叹她一无所有,就只能在小事上嘘寒问暖,却又怕一时太急,吓着孩子,便总是小心翼翼的,两个人就这般相处了几个月,这才渐渐的有了些母子的样子。几天前,肖战忽然提出想去后山教书,这一带教育资源极为落后,尤其是后山的几个村子,去年才刚通电。
很难想象如今这个年代还有没通电的地方,但事实就是如此,说到底,作为母亲,乐琴还是不放心。
在过去,那些村子的小孩儿读书是大问题,这两年通了电,政府也逐渐重视起来,半年前在几个村子中间的位置划了地,盖小学,如今房子快建成了,师资却成了问题。
许多城里的老师怀着满腔热血来到这里,可热血终究抵不过西北粗野的狂风,一吹就冷。原本乐琴也以为肖战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她多少听邻居夸过一两句,邻里都说,她的儿子模样俊俏,一看就是从城里回来的。
但肖战显然不是闹着玩儿的,临近九月,到了入学的月份,肖战这几日已经在备课了。
“我想好了,” 肖战放下碗筷,望向乐琴时眼神坚定,“我要去,妈,我想帮帮孩子们。”
这是他想做的事,在离开那个世界时就想好的事。过去的人生,他像是没有真正活过,如今彻底成为了别人,摈弃一切、从头开始,到底没弄丢灵魂底色。
若问肖战灵魂的底色是什么,或许有人会说笨拙,可那从来不是笨拙,是善良,至纯至善的灵魂总被误认为是笨拙。
知晓他心意坚决,乐琴便不再阻拦,于是就这般,犹如做梦似的,肖战有模有样的做起了乡村教师。
时间一晃而过。
这里的人叫他乐靓,音同月亮,这是个极好的名字,西北戈壁上的月亮与城市的柔美银盘极为不同,更加冷冽粗狂,像这儿的原野,生命力旺盛顽强。
他开始喜欢这个名字了。
后来每次做自我介绍,肖战都会觉得,距离曾经的那个自己又远了些。
“肖战”二字,仿佛正在以某种衰变的形式缓慢腐烂。
“月亮哥哥。” 那时身后有小孩儿唤他。嗓音里浸着深秋大山里独有的那股子凉,很是悦耳。
肖战转过身去。
是的,他现在叫乐靓了。
面前站着一排学生,约么有六七个,是二三年级的孩子,眼下正扭捏作一团,紧张的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说。
这些孩子约么八九岁,最大的那个却有十二岁,听说是读书太晚耽搁了,名叫徐莺莺。
肖战便先同大孩子讲话,微笑着问她,“已经放学了,是有什么事要找老师帮忙吗?”
徐莺莺极为腼腆,腼腆是这儿的孩子们共有的特点,她与同伴们对视,在一众小孩儿的鼓励下,才终于有勇气开口,“老师,我们……我们有东西想送给你。”
这时孩子们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肖战可以听懂一部分方言了,于是在孩子们磕磕绊绊手舞足蹈的形容下,他大致明白过来,孩子们说,要送星星给他。
“星星?” 肖战下意识仰头看天。
十一月份,算作深秋,可以此地的海拔来说,和冬季已然无异,虽还不曾下雪,但天气却总是灰蒙蒙的,一望无际的群星被黑暗和寒冷取代,哪里会有星星呢?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徐莺莺赶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那个星星!”
“那是什么星星?” 肖战倒真起了好奇。
一群孩子凑不出一个嘴巧,闻言又是磕绊许久,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肖战无声的笑了笑,合上教案起了身,在一众孩子殷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索性闲着,走吧,去看你们的星星。”
“呜呼!!!”
孩子们欢呼雀跃,一窝蜂冲出教室,带路去了。
肖战脸上笑意不减,远远的看着学生们的身影,这一幕这一刻,其实让他隐隐感到恍惚,那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慢慢浮出水面,可才刚露出个头,还没真正看清时,就被前头胆子稍微大点儿的男孩子高声打断,
“老师!走快点儿啊!!你个子这么高,怎么走路这么慢哇!!”
“月亮老师加油跑!月亮老师加加油!!”
啊,是坐第二排的那个小胖墩儿,名叫陈小飞的,今年十岁。
小飞挑了头,其余孩子胆子便也大起来,一个个飞毛腿似的跑到前头,沿着小路爬上不知是谁人家的屋顶,一同对着肖战大喊那句,
“月亮老师加油跑!月亮老师加加油!!”
有那么一刻肖战想,他总算知道唐僧当年为什么烦那几个徒弟了,罢了罢了,做老师真好,做老师真好……
“别催了,老师跟你们可比不得,” 肖战沿着学生们指路的梯子艰难向上爬,这里的夜晚天色总是黑的很快,眼下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了,肖战险些踏空,只好自嘲的笑笑,“我都三十一岁了,你们几个小萝卜头才多大啊,我怎么跑的过你们?”
小飞站在顶端拉他一把,“不可能!老师看起来只有二十一岁!!”
“就是就是,” 其余小朋友七嘴八舌的附和,“月亮老师一点都不老!!”
这一个个,嘴还挺甜,肖战止不住的笑,有些拿这群孩子没办法,他假咳一声掩过笑意,问,“好了,星星呢?”
孩子们一怔,像是有些意外,意外他没看到星星。
“就在那里呀,” 徐莺莺为肖战指了一处地方。
于是肖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看到一片灯光。细碎零落,散发出静谧的光芒。
那是个村庄,是这些孩子们的家。通电后,村里挨家挨户都装了电灯,夜里打开灯,在漆黑一片的旷野下,可不就是星星吗。
肖战有一瞬间的凝滞,又像是震撼。他不知该如何准确表达那一刻的感受。
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同他一起看远天下那片别样的星空。
“好漂亮啊,” 有个小女孩兀自感叹,“太好看了。”
肖战却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在这里没有通电之前,夜晚一片漆黑,星星只属于天空,而现在,星星属于每个孩子想看它的任何夜晚。
这些在他过去人生中司空见惯的东西,对孩子们来说,是犹如神迹般美好的存在。
“老师,你喜欢这儿的星星吗?” 徐莺莺问他。
肖战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他点头,想要在黑暗中抹掉眼泪,却又担心被孩子们发现。
“喜欢就最好了,” 徐莺莺笑了笑,在黑夜里扭头望着他,“老师,你就是我们的星星。”
“啊?老师不是月亮吗?” 陈小飞乃气氛破坏大王。
人群里传来爆笑声,孩子们又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也就是到这一刻,肖战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刚刚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想起两年前的一个大雪天了。
A市物理研究院落满雪的操场一片洁白,他和同届的研究生们一同挤在教室,紧张又焦灼的等待第一轮淘汰名单,陈奇忽而提议下楼打雪仗,这在研究院来说是很出格的行为了,可作为导师的那人却一反常态同意了这个请求。
王老师人真好!!这样的欢呼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而现在,他也是老师了,他们在不同世界的不同时空下,仍产生了短暂的同频。
王一博,你如今还好吗?
你是否,也曾有过属于人类正常的悲欢,而我不曾发觉呢?
至少在那时候,在做老师时,是否有过一瞬的感动,就同我如今这样?
你也应允同学们打雪仗了,不是吗?或许你并非只是机器般的铁石心肠,……不得而知了。
肖战很快闭上眼睛,深呼吸调整自己,这是他第一次想到王一博,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
“老师,你有一天会走吗?会离开这儿吗?”
小女孩儿稚嫩的声线滑进耳朵里,脆生生的,肖战蓦然睁开眼,恍如隔世。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是坐第一排的小豆子,只有八岁。再次放眼看去,发现孩子们都停了下来,不看“星星”了,每个人都望向他,眸子里闪着期盼的光,比星星还要灼人。
肖战被这样的光芒吸引了。
或者说,是乐靓被吸引了,他正在缓慢的成为另一个人,前尘枉若前世,远的他几乎快要看不清,他想他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答案不会,也不必再知晓。
“不会,” 他轻拍小女孩的额头,笃定的说,“不会离开。”
“这儿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去,陪着你们长大。”
“哇!!” 陈小飞惊讶的用小胖手捂住嘴巴,“月亮老师,原来,你真的是星星啊。”
……
十二月末,寒流抵至A市,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来的更迟一些。却更冷,一夜之间,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
王一博正在找东西。
从晨起就开始寻找了,被人发现时,他已经光足走过几公里,身上穿着不御风的单薄大衣。
“你见过肖战吗?” 他抓住一个孩子便问,“见过吗?”
“他是一班的,高一一班。”
十五年后的一中学生或许会在学校宣传片里听说过王一博的名字,但没有人会记得曾经的某个无名小卒。
“没有,没听说过。”
孩子们有些警惕,毕竟,任谁也不会将眼前这位瘦骨嶙峋衣衫不整……甚至是有些老态的大叔同本校挂在“杰出校友”墙上的那位风云人物联想到一起,况且他的状态越来越癫狂,正常人看到也唯恐避之不及。
学校安保室出动,最后闹进了警察局,讲真的,坐在警察厅喝茶的前半个小时,王一博仍在思考肖战究竟去了哪里。明明早晨还缩在他怀里讨要一个早安吻,转眼却不见踪影,后来屋子和空气都冷了下来,偌大的世界全然没了那人的痕迹。
察觉到自己的躯体也逐渐开始变凉时,王一博决定出门找找,他以为肖战是去上学了,……没错,应该是去上学了,他们也才十六岁,不上学,还能干什么?
尿检结果出来了,王家也来人保释,精神病人原本就不用承担某些社会责任,何况除了引起一小部分学生的恐慌之外,王一博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事实上现在的他,又真正能伤害到谁呢?他甚至固执的以为自己只有十六岁,来接送那个幻想中的肖战读书罢了。
只是今天肖战进了学校就没再出来,那是药物作用,距离肖战离世已经快一年,王一博的状态越来越差,刚开始还只是幻想出来一个肖战,到后来,他开始幻想其他,以为阳台外的高空是平整的路面。
白音南不得已才用了药给他,抑制精神疾病的药物会给身体带来很大的副作用,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一切或许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才刚吃了一个周的药,那幻觉短暂的消失了。
警察厅很快放了人,在返家途中的车上,王一博始终坐在窗边发呆。白音南靠近他时,王一博下意识躲了一下,他有些别扭于这样的靠近,也不大理解母亲为何要这般抱着他哭泣。
他只是开口询问,“肖战呢,是放学先回家了吗?”
白音南没有办法回答,只是一遍遍抚摸儿子的发顶,近乎绝望的看那上面的头发。
“一博,妈带你去把头发染回来,好不好?”
王一博推开了她。
身体在下一秒发起抖来,像是被这句话深深地刺激到了,而后用力大口呼吸,任由眼泪毫无理由的砸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太疼了。
“肖战呢?”
王一博又问一遍,“我问…肖战呢?”
白音南痛苦的闭上眼睛,仍无法阻挡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这样的询问也无异于是往她的心上插了一刀子,肖战的离开令她悲伤至极。
但她还有一个孩子,已经失去了肖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王一博再出现任何意外。国内外的精神科医生都建议她尽快引导孩子摆脱幻觉走到现实中来,而此刻那幻觉短暂消失,下一步,该是面对现实了。
白音南很快擦掉了眼泪,对前排的司机说,“在下个路口调头,去…”
“南山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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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到初雪了,有点想他们,更点儿
哦对,乐靓是长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