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到暴雪》34[完结]
博肖、破镜重圆
孤傲冷漠天才学神 X 笨拙真挚勇敢赞比
“爱是唯一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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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文前:
3.4w字
说是大结局一章,但其实从字数上来算,也是平常三章的量了。但想到文里这两个人再次见面是34岁,就好想让一切完结在34章啊(一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于是乎,三章合成一章吧,一次性更完!
不晓得你们怎么样,反正这三章,我是从写第一个字开始,就嗅到了浓浓的不舍~好了,那就下最后一场雪给你们,冬天快乐!!
…
墓地常种松柏,这种树一年四季常青、不畏严寒,在某种意义上象征着永生。
与死亡似乎是两种极端,但自古以来,人类便喜欢为悲惨事物赋予某种与之本身含义完全相反的美好景愿,以此来填补缺憾。
墓地俨然是最好的例子,凛冬季节,整座城市都在风雪中昏昏欲睡,冷雾巨大的穿透力麻痹着所有人的神经,世界变得迟钝而死寂,可当汽车缓缓驶入南山墓园,阳光反射漫山青绿扑面而来、有那样一刻,一切像是全都活了过来。
王一博不由得睁了睁眼。
他没见过墓地。事实上在此之前,他没在真正意义上触碰过死亡。
汽车还在缓慢爬行,稍远处,已有价格最低一档的墓穴整齐排列,一格紧挨着一格、循规蹈矩,倒是与人生前所居住的楼房没太大区别,在有的地方,从事殡葬行业的人会将墓区美言作“小区”。
只是今日大雪,天寒地冻,来扫墓的人寥寥无几,那片“小区”内平整的雪地上没有一只脚印。
此处距离埋身肖战的地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雪天难行,车速不免慢了些,白音南的心从车子驶入墓园的那刻起便一直提着,此刻更甚,谁都没办法准确预测王一博知道真相后会怎样,所以早在来的路上,她便通知了家里,现下早有一行保镖和几位医生等在目的地了。
她盼着一切能够顺利,要是王一博可以接受肖战已然离世的事实,走到现实中来,就可将肖战的墓迁回老宅墓园了,像这样只身一人长眠于郊外陌生的山上,终归太过孤单。
时间在不安和沉默中飞速流逝,等到风更冷,冷的仿佛已经破开车门钻进人身体的时候,白音南打了一个寒颤,她很快从沉思中抽离,才发现已经到了。
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占据大片视野,暴雪纷飞。
明明在一个小时前刚进入墓园时,山底的那片天空还是湛蓝的,白音南隐隐感到不安,她已经看到不远处的人群了,在两排整齐站列的保镖中间,是那张醒目的笑脸。
心悸。
这是最直接的感受,无论多少次看到这张遗像,白音南都无法控制的感到心悸。
会下意识想要移开目光,这笑容刺的人心痛,一个年轻的生命死去了、并不安详,这笑容像一把刀子,在所有人心脏上划下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
白音南试探着转过身望向身旁,尽管在此时此刻,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同王一博说。
于是她选择用最简短的句子以及最平静的语气交代这个事实,“一博,我们到了。”
“下车看看吧,这是你第一次为囡囡扫墓。”
可王一博却似乎有些静止了。
就为了那片光洁的雪。
起先他还没有注意到墓穴,更加忽略了遗像,就只是看到了雪。想到肖战平日里是最爱雪的,他便条件反射拿出手机录像。
手指滑动屏幕缓慢变焦、将视野里的大片银白收录进来。这场雪真好啊,真好,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大的一场雪了呢?
王一博干脆下车去拍。
消瘦的身体几乎挡不住狂风肆虐,他踉踉跄跄走了更远,拍着、望着,大片雪花散落在他肩头、发梢,把原本就白了些许的头发染的更白。
可恍惚间,他又站在原地不动,空洞的眸子穿过风、穿过雪,望向远山虚无的尽头。
“十四年。”
像是远山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又像是,撬开灵魂深处的记忆开关,总之他想起来了,想起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暴雪,该是在十四年前。
十八岁的他在暴雪里寻找肖战。那好像是他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失去,却又明白的不够深刻,以至于在肖战醒来后对他说猫狗死了,他便转身又买一对名贵的宠物猫狗送给肖战。
而此刻他摸摸心脏的位置,悟出了愧疚和疼痛,……另有一丝突兀,没错,还有突兀。
他不自觉关掉手机,茫然不解的站在原地。
漫天风沙迷人眼睛,王一博突然在想一个问题,这里,是哪里?
他来到了一个只有暴雪的惨白世界,惨白的叫人心慌。
不对,…不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开始环顾四周,醒目的石碑像一把冷剑。
那是什么?唯一的亮色竟然像血。王一博失了魂儿似的朝着那抹亮色挪步,走着、走着,从生走向死的一条路竟然这样远,…真是远,然而他终究走的到,也看得清,是花朵。
用来祭拜亡人的那一种花朵。
腐败的花朵趴在石碑下,风吹着、雪沤着,恍惚间还跳动着,犹如腐烂的心脏尽力向浑身输送腐败的黑血。
怪不得天色黑沉沉的,这里没有人死,他想,是这个世界死去了。
他便突然不走了。
还是太突兀了,他想。
为什么会凭空出现这样一段记忆呢?
他和肖战不是只有十五六岁吗?他又怎么会在十八岁的雪夜里寻找肖战?他记得今早那人出门上学去了,他和往常一样放学去接,可是今天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肖战,他只好询问一中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是…是很礼貌的询问,然而学校保安控制了他,他被人莫名其妙送去了警局。
后来母亲来了,他们一同乘车回去,……是啊,是要回去的,回家去,肖战该是放学先回家去了,记忆就到这里。
“我要回去了。” 王一博突然说。
不知是说给谁听,只见他呼吸急促步履匆匆,像很坚定,却又像在逃亡,脚步一深一浅的踩着积雪,向汽车狂奔。
然而墓区静谧非凡,这阵踩雪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山林中休憩的动物、黑鸟成群,它们在大雪中激烈的煽动翅膀,盘旋着飞远。
就是这样一幕,鬼使神差,令王一博再次安静下来。
恍惚间,他像是听到上课铃响。眼前景物如影片般瞬息变换,光影像打翻的墨盘,天旋地转,
“肖战!”
“去,站到外面听这节课,谁允许你在答题纸上写其他同学的名字,他是你的答案?”
“王一博,他为什么写你的名字?你们是什么关系?回答不上来,你也站在外面听。”
不讲道理,这个老头子。
似乎所有理科教师都会稍微古板一些,年龄大者更甚,这在学生中间早就成为共识,只是像王一博这样的传奇人物,大约还是头一次被罚站。
许多人拿他当天才,偶尔夸张些,开玩笑讲他是神仙,说他不食烟火和凡人有壁,……罚站也太下凡了吧,于是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好戏,反抗啊,气走老古板,然后这节课下楼上体育!
王一博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走向后门,随后打开后门,出去了。
平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比某位罪魁祸首的动作都要快,肖战还在找书,见状直接呆住,嘴巴里还咬着一支笔,眼圈慢慢变红了。
完蛋,他心想,王一博肯定生气了。
可事实上王一博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感受,高中物理他早在小学时就已经学完,唯一有些不耐烦的是,他刚刚正在大脑里推演某个新发现的恒星的运行轨迹,正在兴头上,却被打断。不过在哪儿推不是推?走廊里没有老师讲课的聒噪声,兴许还能专注些。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里,他再也没有一秒钟能够集中注意力完成推算。
肖战哭的他头疼。
良久,他才开口询问身旁那人,“你能,别哭了吗?”
这个高高瘦瘦,很乖、脸颊上有些婴儿肥的男生,从刚刚被罚站开始,就一直在抹眼泪。
其实他很想再多说一句:该哭的难道不是我吗?
明明他才是被连累的那一个。
“对不起,” 肖战像是被戳到伤心处,越来越难过,“害你丢人了,我不是故意的。”
丢人吗?王一博微怔。
他没觉得丢人。
也罢,索性恒星每天都在运行,公转、自转,总之这个世界的真理不变,他晚一天推算也没什么,倒是眼前这位肖战,要是再这么哭下去,没准儿会哭出病来。
“算是比较新奇的体验,” 王一博尝试安慰,“还不错。”
肖战轻怔。
有些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盯着这人的侧脸看。
察觉到目光,王一博不自觉笑了笑,唇角轻抬,只是他自己没发现,仍是深深地望着远方,问肖战,“那么,为什么写我的名字?”
肖战近乎痴傻地看着他,不过脑子说了实话,
“因为,想你。”
王一博蓦然停下远眺的视线,像是被掐住某根神经,生命染上一瞬间的色彩。他转过头与肖战对视。
而后肉眼可见,这人的脸红了。
肖战终于意识到说错话,两只手捂着发烫的脸颊拼命解释,“不是,我是说,我……”
“我不会做题,又……总是想到你,就写了,你就当我是在拜佛吧!”
奇怪的逻辑,不成立。但王一博并不深究,他总是不理解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包括肖战。
“你要帽子吗?”
肖战还捂着脸颊和耳朵呢,闻言张大嘴巴,“啊?”
“明天送你只帽子。”
“……哦!”
他送了肖战一顶兔耳棉帽,在后来的许多年,王一博始终觉得,自肖战接过棉帽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在一起了。
他永远记得那次罚站,记得那个雪天,记得大片的雪花从高空洋洋洒洒落下的样子,空气湿湿的,却不冷,远处的花园、操场,全被皑皑白雪覆盖,不知名的黑鸟成群,在雪中悠然飞远,有的班级在上语文课,朗朗书声环绕在耳边,令人心旷神怡。
那几乎是王一博此生有关青春二字,唯一的记忆。
事实上在这之后他们还有过一段对话,这段话几乎就要被淹没在光阴的洪流里了,起初王一博并不知晓这段对话的重量,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问肖战那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望着茫茫大雪和盘旋的鸟群,他这辈子第一次改变唯物,变得唯心,他问肖战,“你说那群黑鸟,是要飞向哪里呢?”
这话真浪漫。
肖战还处在上一段对话的喜悦中没出来,脸颊仍旧烫烫的,闻言又是一愣,才眨巴着眼睛,用最天真烂漫的语气同他玩笑,“不知道,大约……会飞往未来吧。”
“飞往很多很多年以后。”
那是随口说的胡话,肖战总是最有想象力,可那胡话此刻却像被风带来的子弹,在又一个大雪天,十多年后,正中在王一博的眉心,血肉横飞。
他失神的望着远处山林中惊起的鸟群,它们煽动翅膀,掠过大片墓园,重新找了一处地方休养生息。
王一博浑身颤抖开来。
十六年,当真是未来了。当真是很多年以后,那黑鸟当真飞越过层层光阴,来到他眼前,整整……十六年。
这一刻,沧海桑田,时间有了厚度。
他闭上眼睛,细细体会,任由时间的重量挤压心脏……很疼。
可却想起许多事来,许多、许多,他甚至开始对他们曾经分开的那七年有了实感。
这是第一次,他明白了时间,第一次深刻的明白了,那究竟是怎样的七年。
王一博睁开双眼。
现在他知道什么是时间了,是一滴水珠融入江河,奔腾的、远去的、消逝的……是成群黑鸟飞跃大雾笼罩的城市边际,永无法回头了。
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时间是个悲凉的存在。
亦或是一种幻觉。低维是时间投影的单行线,而降维,实在痛到悲哀。
他什么都握不住了,仅仅,就只剩悲哀。
“一博,” 白音南眼里噙满了泪水,正反复唤着王一博的名字。她从王一博刚刚的状态中得知,这孩子大约又出现了幻觉。
果真还是无法接受现实吗,事已至此,白音南竟全然没了办法,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儿子的名字。
“妈,” 冷不丁地,王一博开口打断她。
转过身,死灰一般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机械般吞吐着一句话,
“我能,感知到时间了。”
他好像在说,你好世界,初次见面,如你所愿,我来加入你们了。
这是一件好事,可他又明明更像在说,你来看看吧,来看一看,像我这样,便终于是废掉了吧。
废掉了。与平庸握手。
“什么…” 白音南微怔,有些糊涂了。
王一博却直直的略过她,兀自走向墓碑。
他现在记得起一切。
“很……” 紧盯着遗照,在面对这场荒诞的大戏时,王一博想要找寻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他找不到。
“挖开。” 王一博说。
两列保镖皆是一惊,不敢呼吸。而后迟疑着,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直到最后一点耐心被消磨殆尽,王一博选择亲自来。
白音南掩面悲戚,却没有让人拉开王一博,许多的话和道理,尽管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孩子们听,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总是要自己一趟趟的去经历、去犯错,等撞了南墙,头破血流时,终归得以窥见真相的影子。
而那影子是什么,是静置在空荡墓穴里的骨灰盒。
但现在,有雪落在它身上了,黑与白跳动着融合。
没人知道那一刻的王一博在想什么,担雪填井,他犹如刻舟求剑,万籁俱寂,他似乎同雪融合。
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它成为大到暴雪的其中之一,可世人肉体凡胎,熵增混乱、走向消亡……他终将也有死去的那一刻,
会是现在吗?
“你要打开它,看一看吗?”
小战再次出现,亮色的校服带给暴雪世界一抹诡异的温暖,小战张开双臂环抱他,一遍遍吻他失血发白的脸颊。
“不要看,” 小战说,“我们回去吧。”
在引诱他,在保护他,在牵着他深陷幻境,就这样吧,糊涂下去,迎接死亡,一起去到另一个永恒世界里,谁说幻境一定是假?
“一博,”
“一博!!”
白音南突然大力晃动王一博的肩膀,连喊他的声音都充满绝望,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在瞬时之间白了头发,他会死吗?会死吗?
那是来自一个母亲灵魂深处的直觉,无法解释、爱是最玄妙的直觉,她感知到就在刚刚,有一刻……至少有那么一刻,王一博一只脚已经踏入死亡了。
“叫醒他,” 同行的医生面色凝重,“一定要叫醒他。”
白音南几乎无法站立,她于暴雪中颤抖,狂风犹如万剑刺穿她的身体,而她只能一遍遍呼喊王一博的名字,有一刻眼前闪过千百帧画面,她想起王一博蹒跚学步的样子,想起他最早开口说话是叫了妈妈……有哪个妈妈能够眼睁睁看着孩子在眼前死去?
“一博……一博,当我求求你,求求你,那是幻觉,那个小战是假的,你不要跟他去,回过神来好不好,好不好,回来,妈妈求你…”
“她在骗你,” 小战的声音再次响起,如蜜般甜腻,“我没有死啊,我就在这里。”
温热的双手轻轻抚摸他冰冷僵硬的手臂,那触感魂牵梦萦,……怎么会是假的,如果可以,王一博多想就此溺毙在这样的温柔里。
“我会永远陪着你。” 小战说,“王一博,跟我走吧,我会永生永世的爱你。”
“黑鸟…” 王一博却忽而垂眸,看着手臂。
那双握着他的手真实的令人沉迷,还真舍不得啊……万一,他真的就只有这幻觉了呢。
“黑鸟,会飞往哪里?”
一切骤然安静。
世界好似凝固成高维切片,万物褪色,他与他的幻觉来到时间之外。
王一博缓慢抬起眼皮。
半米外,小战无声哭泣,并没有回答他有关黑鸟会飞去哪里的问题,那双通红的眼睛像在倔强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在守护你?
“会飞往很多年以后,” 王一博笑着流下眼泪,那是对光阴的祭拜,“肖战,现在,是很多年以后了。”
小战什么都不明白,他摇头,始终摇头,
“我们才刚十六岁。”
“我没有死,没有死!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我不是幻觉,我没有死……”
王一博兀自振作了些许,孤寂的眸子里闪动火苗,“对,没有死。”
“他没有死,这一切只是场戏。”
于是小战悲戚的望着他,任由眼泪颗颗滑落,“你要离开我了,对吗?”
王一博很想撕开这时间之外的口子了,他转过身,融进风雪里,让真实世界的寒冷刺痛躯体,阵阵灼烧令他清醒,
“是你离开我。”
“小战,不必再来,我没那么脆弱。我爱他,我会找到他。”
…
就在刚刚,人们几乎肉眼旁观了一场起死回生,王一博竟真的没有继续沉迷下去,混沌的眸子在白音南一声声的呼唤中重新亮了起来,瞳孔逐渐聚焦。
他应了一声,“妈…”
白音南瞬间停止颤抖,她屏住呼吸,连眼泪都不敢再流了。事到如今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好了吗?缓过来了?还是医学上说的,回光返照?后怕充斥着她的大脑神经。
但过去很久,王一博再也没有出现类似陷入幻觉的状态,在场所有人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没事了,……没事了,” 白音南颤抖着双手,想要摸一摸王一博的脸颊,“没事了,对不对,没事了…”
随行的医生建议先回市里做身体检查,王一博却拒绝前往,他转过身走向墓穴,随后毫无征兆地,跳了进去。
这个举动引来白音南一声惊呼,原本刚放下去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可还不等她有所反应,王一博便先一步出声安慰她,“妈,不用担心,我没事。”
他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径直走向墓穴中央的骨灰盒,然后不着一丝情绪的,打开它。
白音南瞬间扭过头,不忍再看。
可哪里还有什么骨灰,那场火太大、太大了,眼下焦黑的那一小团,是唯一可以辨认形状的碳化骨头,而王一博竟要伸手去拿。
“一博!” 白音南高声制止了他,心痛到无以言表,“合上吧,把盖子合上,让小战安息,不要再…”
王一博却不合时宜的笑了一下。
可那气息分明在抖,他收回手,指尖不受控制的发颤,“妈,”
他仰头,从墓底看向地面的白音南,满天散落的大雪似乎正在将他活埋。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浑身哪里都烫,他跟随本能去揉搓自己的皮肤,好烫,还是好烫,雪落过的地方像火撵过般灼热,……所以真的很烫,王一博惊奇的发现原来肖战没有骗他,雪是烫的,就要将他焚烧成灰。
毫无征兆的,王一博突然大笑出声,他席地而坐,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什么,失心疯般地放声大笑。
“妈,你知道吗,肖战简直是个天才。”
说完继续大笑,笑到身体几乎抽搐蜷缩,他翻滚到墓穴最角落,离那黑色的骨灰盒远远儿的,仍在笑,笑到沤出一口血来,流了满脸的泪,他突然对着阴沉的天和暴雪问,
“你们那时,也烧过他吗?”
“他痛吗?”
狂风呼啸而过,扫来一阵透骨的寒和热,山林震作,这是暴雪的回答。
气温再度下降,再耽搁,恐怕大雪会堵死下山的路,白音南叫了几个人跳进墓穴,拉王一博上来,诚然,以他此刻又哭又笑的状态,即便没有出现幻觉,也绝对不能算正常,但无论如何,要先让王一博离开这儿。
至于为肖战迁墓一事,……还是再等等吧。
回程的车上,王一博还是坐在窗边一言不发,这状态倒是和上山之前一样,白音南思量再三,伸出手握住了王一博冰凉的手掌。
意外地,这人没躲。
白音南眼圈红了些,笑着对他说,“等过段时间天气好些,我们选个好一点的日子,找人为囡囡做场法事,再把囡囡的坟…”
王一博把手抽走了,并没有听她说完。
却在几分钟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真觉得,那是肖战?”
白音南下意识眯了眯眼,反应过来王一博在说什么后,她便不自觉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孩子不会这么快接受事实的,不然她也不会拖着不给肖战迁墓。
“那不是他。” 王一博字字笃定。
“一博…”
“妈,”王一博却直接打断她,略显急躁起来,却又极度诚恳,“你要相信我,他真的没有死。”
这回换他反握住白音南的手。
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像个疯子。
无所谓了,反正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从前的他是怪物,现在怪物懂得了时间,成为废掉的怪物,…但他真的不是疯子,肖战没死!
“骨灰就在那儿,” 白音南一阵心痛,却又无力,“一博,你亲眼看到了。”
“不,” 王一博摇头打断,“不是,那不是他。”
“烧的什么都不剩,法医都没法儿验,”他冷笑一声,显得痛苦、又显得嘲讽,“骗鬼呢?”
“是真的,” 开车的老管家从小看着王一博长大,见此情景又怎能不心疼,他尽量缓着语气说,“我们,我们很多人都看到了。”
是真的亲眼所见,身穿婚服的肖战被熊熊大火吞噬成灰,那一天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快一年的时间,仍没有人能忘记那是怎样的一场大火,有关灾难后的创伤反应,不仅仅是当事人会有,整个社会又何尝不会有?
直至今天,依然能够在网络上找到大量有关那次火灾的报道,全市范围内,下至中小学、各街道、办事处,上至政府,都在加强防火安全教育,肖战是真真正正死亡了的,生物层面上、社会层面上,大局已定,倘若还有人信他活着,那一定就是疯子了。
王一博突然一阵耳鸣,伴随着强烈的干呕,他再度咽下一口血。
可他还是坚定,坚定的可怜可悲、坚定的莫名其妙,
“你们……不了解他,” 他用手腕蹭掉嘴角溢出的血,这一刻他想起大火之前的日子,是那样的美好、幸福,一切平静安宁,他们期待着婚礼……他居然真的以为,肖战原谅了他。
“你们不了解肖战,他……”
“恨透我了。”
瞧瞧他曾经做的那些事儿吧,肖战怎么能不恨他?可现在他知道什么是时间了,可以共情了,像高维的神灵被分解挤压,他把自己融化,硬生生跌进地狱的泥里,长满细菌虫草,他把自己低维化,降下来了,他终于融进来了,却像长不出四肢与触手的怪物、哑巴,他痛苦、惧怕、挣扎……但他还是说服自己来了。
他想在地狱里找一支花,他是为了这支花才甘愿下来的。
所以肖战啊,你回过头,看我一眼,求你了。
…
Len怎么都没想到王一博清醒后第一个找来算账的人会是他。
事实上并非全然没有想到,只是大火过后的这一整年,王一博经常处在幻觉当中,听闻一直疯疯癫癫的,前不久他还找机会去王家老宅看过一次,发现确如传闻那样,才稍稍放心,先前陆瑜建议他事后先回美国,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没回去。
陆瑜赶来的时候,王一博已经走了,Len家客厅一片狼藉,看来刚刚动手,两个人谁都没有客气。
Len用纱布捂着脸从浴室出来,走路一瘸一拐,浑身是伤,左眼有很明显的一块儿青紫。
那瞬间陆瑜险些看呆,“你…”
“我什么,” Len憋了一肚子气,扶着沙发坐下,倒仍在嘴硬,“别看我这样儿,王一博也没占到便宜,我也踹了他好几脚呢。”
是啊,要不是打不过,那早就打过了。
陆瑜一阵无奈,见Len还有心情说笑,就知道大概没多大事儿,他便也开玩笑,“还活着呢?我还以为他会直接要你命。”
“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知道肖战在哪里,死了就是死了,他杀谁都没用,” Len说着,笑容逐渐淡了下去,“要不说那俩人天造地设呢,肖战还真聪明。”
他扭头看着陆瑜,缓缓移开按在脸颊上的那块纱布,只一瞬间,陆瑜的瞳孔放大整整一圈。
“你…”
Len凄惨一笑,“陆医生帮我看看,会留疤吗?”
不留才怪,怎么,打成这样?
“王一博疯子,” Len再次用纱布捂住脸颊,眼泪终于止不住,“他一上来就认定是我放走了肖战,怎么偏偏就认准了是我呢?”
“还说去年除夕,我和肖战在江边夜聊时一定没安好心,说也只有我和我的家族能让肖战彻底改头换面,…哈,我他妈谢谢他认可我的能力啊,凭什么就认定是我了?!”
虽然的确是他。
王一博甚至连除夕夜江边夜聊都猜到了,那的确是他和肖战第一次计划所有事的时候。可说到底,他们没有留下证据啊。即便是有,一整年的时间过去,所有东西都灰飞烟灭了。
所以任凭王一博再聪明,也只能是怀疑,可谁知这人发起疯来不管不顾,没任何证据都敢来下死手,有时候Len会想,王一博到底是因为怀疑他放走了肖战才打他,还是为着前尘往事,恩恩怨怨,一朝丢了肖战找寻不到,闲着也是闲着,跑来拿他报仇出气呢?
“说真的,刚刚…” Len很快用纸巾擦掉眼泪,“刚刚看到他拿刀时,我真的差一点就要说实话了。”
陆瑜心头不自觉一紧。只听Len又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所以我说肖战聪明,他最后那一逃,连我们两个都骗过去了,我刚刚就算真的怕了他王一博,想说实话,也确实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反而还会被王一博捏住把柄,最安全的做法反倒是把口供咬死……陆瑜,到底是谁在说肖战笨啊??”
陆瑜什么话都没说,他只觉得头疼。
“你做点准备吧,” Len好意提醒,“我觉得,他下一个会去找你。”
这点担忧倒是多余,一整年的时间,足够让所有线索消失殆尽,否则王一博也不会干脆直接来和Len打一架了,在这之前他一定用尽了办法调查,没查到才会来,来只做两件事,泄愤、试探。
“你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陆瑜不置可否,“他查不到东西,又坚信肖战还活着,大概率还是要在咱们这群人身上下功夫。肖战走前也就跟我们熟悉了。”
“那怎么办?” Len一瞬间又紧张起来,“我叫保镖24小时跟着我!实在不行我回美国了。”
“不妥,先前让你走你不走,这阵子再走就是心虚,” 他沉思片刻,发现好像还真没什么别的办法,“什么都不用做,咬死就行。”
陆瑜抬眼看着Len,“肖战真的死了,别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Len没在接话,二人各怀心事的沉默起来,良久,陆瑜才开口询问,“你确定不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吗?”
Len反复照镜子,泄气极了,“别的都好说,我的脸,会留疤吗?”
“现在医美整形很强大的。”
“那不行,” Len像被踩中尾巴,“那我就不是原生态了!”
陆瑜觉得好笑,“你还在乎这个?”
“在乎,” Len懒得多解释,“和你们直男说不清。”
陆瑜:。
“不过说真的,” 思来想去,他还是把心底最深处的几个问题问了,“我一直想不通,你和王一博是真的从来没在一起过吗?”
冷不丁被人拿往事噎了一下,Len多少有些心虚,眼睛终于舍得从镜子中自己的脸上挪开,看向陆瑜,问他,“你什么意思?”
陆瑜挑眉,“你那会儿不是经常在社交平台秀恩爱吗?”
“哦,” Len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假的。”
“那会儿年纪小,虚荣。”
这下轮到陆瑜被噎住了,他实在没想到这人现在能这么坦率。
“你图什么?那一起出国也是?去日本,东京大学交换的那一年,还有……”
“当然也不全是假的,”Len多少有些不耐烦了,这些事他原本一辈子都不想在提的,有关王一博的一切,他只觉得过去的那个自己是疯了,白活了。
“但基本都是集体活动,他那几年一心扑在项目上,没日没夜的。诶,对了,有颗恒星是他发现的,在学界很轰动的。你们圈外人或许不知道,很美……算了,说细节你也不懂,反正那颗星除了主流学术界的编号外,王一博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什么TearsBunny,流泪兔子。”
“怪得很,但我猜八成还是和肖战有关。虽然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两三年了。”
“还能这样?” 陆瑜像发现了新大陆,“王一博竟然还有这一面。”
“有什么用呢,” Len漫不经心的说,“爱上了一个人,不把爱说给那个人听,反而成天说给宇宙听,毛病!亏得我当时还觉得他那是浪漫,我也有毛病。”
“你不知道王一博向宇宙发送过多少信号,我这么说吧,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说他想肖战,我那时就该把他私用发射器的事情告诉学校,说起来他有什么资格说我窃取别人的研究成果?我看他的私心不比…”
“呃,” 陆瑜适时打断他,“那还是不一样的,这两件事不是一个性质。”
Len:“……”
“我知道,” 不自觉的,他垂下眸来,呼吸微顿,“所以我付出代价了,不是吗?”
“以后就别提那些事儿了,可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瑜很快意识到Len想起了什么,毕竟kat对Len的报复实在……,好吧,是他说错话,“抱歉。”
Len当真想快点结束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他直接跳过这段儿,问陆瑜,“你知道吗,刚上大学那会儿,王一博是回过几次国的。”
“什么意思?”
“就是,他回去看过肖战,但不知道为什么,肖战以为他一次都没回去过。大概王一博那会儿还在认真逆熵吧。”
“还能这样?”
Len耸耸肩,“我早说过啊,他有病。”
“呵,” 这回陆瑜是真的笑了,“他有病?我看你也病的不轻,你那时候少挑拨他俩几回,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诶呦,真看得起我。” Len无语一笑。
“行了,” 他揭开脸颊上的纱布,认真的为伤口涂起药来,“留不留疤我都不管了,随它去吧,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也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陆瑜……”
他怔怔地望着那条鲜艳的、狰狞的疤,多像十几年前那个作恶多端的自己。
“你说,这一次,我是真的不欠肖战了吧?”
陆瑜很久都没有回答。
这问题也许没有答案,也不会有答案,有什么伤疤是能真正的被完美弥补呢,除非真正放下。
“你觉得不欠就可以了,日子总要过下去。” 陆瑜说,“肖战早就没有在怪你了,你该自己放下。”
“是这样吗?”
“不然呢?” 陆瑜耸耸肩,些许无奈,“走吧,去医院,看看会不会留疤。”
…
“那你说肖战现在在干什么?”
“他会在哪儿?”
“还问啊?” 陆瑜确实头疼,“不是说好了吗,你应该当他真的死去了。”
……
来到平西镇第二年,肖战蓄起了长发。
一来是与过去做区分,二来……当然也是最无法忽略的一个原因是,他常年在后山的希望小学任教,村子里没有理发店。
也尝试着自己修剪过几次,回回都像被狗啃过,恰逢那几日学到天狗食月这篇神话阅读,学生们一见他的头发就原地乐开花,一个个捂着肚子笑,“原来,月亮哥哥真的被狗啃过哈哈哈……”
肖战顺风顺水的教师职业生涯险些要被这狗啃的发型弄自闭了。
村子里其他男人建议他剃寸头,他倒也尝试过,就是被镜子里那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吓了一跳,再配上晒黑了几个度的皮肤,整个人看起来凌厉了不少,偶尔对着镜子装狠,然后被自己尬到,吐吐舌头,说,“无不无聊。”
不过那段时间,学生们确实不太敢和他开玩笑了,他看起来是真的会揍人的样子。
可西北毕竟风沙大,顶着寸头,一整个冬天冻的他怀疑人生,乐琴为他织了许多毛线帽,难为母亲双目失明还牵挂他,肖战日日都戴着,可不知道有多少回,他望着那些毛线帽微微出神,想起的,却是另一顶长着兔耳朵的棉帽。
不过两年,却怎么,像过去两辈子那样久。
有时他回忆起从前,会发觉记忆似乎正在加速褪色,有关过去种种,若刻意去想,反而只窥得见大片模糊了。
后来他便不想再戴帽子了,也告诉乐琴不用再织,他蓄长头发,连与过去有最后一点牵念的帽子,都不允许出现。
留长头发的月亮哥哥最温柔了,将头发向后拢,在后脑勺的位置扎一个小揪,陈小飞那个小坏胖子,好几次起哄叫他月亮姐姐,慢慢地好多小孩儿都这样叫,肖战恼是恼的,但时间一久,也就随他们去了。
有次他神经兮兮的想,要是真变成个女孩子也没什么,变成女的王一博就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他,下辈子也不行了。
不过现在就很好,离开那个世界已经两年,生活平静似水,他觉得,王一博不会再找来了。记得他刚开始还很紧张担忧,连陌生人都不太敢见,可随着时间推移,日子一天天重复,到如今他几乎可以断定,……王一博,不会再找他了。
也许接受了他死亡的事实,也许……,肖战摇摇头,有些自嘲,他刚刚居然在想,还有另一种可能是,王一博愿意放他自由了。或许早就猜到了他没死,也尽力寻找过,但突然开窍明白了爱,懂得了一切,便愿意放他离开了。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那就当他死了吧。他们之间,终归只有死局。
最近倒是另有一尴尬事,肖战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乐琴似乎正在给他介绍对象。
他这个人,前三十年没谈过一次正常的恋爱,遇上王一博那么个魔星,能活下来就算命大,早就不知道自己还能爱上什么人了,新的人生固然美好,但他好像确实丧失了爱上一个人的能力,现在他只想一个人陪着母亲过一辈子。
所以等到那位姑娘试探着来牵他的手时,肖战才意识到问题大了,他闪躲的动作很大,一瞬间两个人都尴尬起来,肖战僵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怎么…就直接上手了呢,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反观姑娘倒比他镇定一些,几番犹豫才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
“还是不喜欢我?”
肖战被她问的无话可说,可山里长大的女儿最是爽快,见他犹犹豫豫的模样也就明白了,大方的笑了笑,“没事儿,相亲嘛,不合眼缘就换下一个,当积攒人脉了,好朋友不嫌多!”
“我都相了好几个了,哎,” 女孩儿撇撇嘴,“镇上没一个能打的。”
肖战有些敬佩她,无以言表,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客气客气~” 女孩儿仍笑盈盈地。
像是想到什么,那女孩儿又问,“我听琴姨说,你前些年都在大城市生活,怎么突然回来了?”
“就想回来了呗,” 没了尴尬,两人又恢复到平时正常交谈的样子,肖战问她,“这里不好吗?”
“这儿有什么好,到处是山,山外头还是山,”女孩说着,叹了口气,清澈的眸子眺望远方,“我从来都没去过山那边,乐靓,你知道吗,留在这儿,我就只能结婚生孩子,就算我不想,所有人都会逼着我这么做,我好想出去看看啊。”
“我都没有见过海呢,” 她收回视线,问肖战,“你见过吗?”
肖战一怔,点了点头,却说,“可外面的人也没见过戈壁烈阳和沙漠。”
“这儿的果子是我吃过最甜的。”
“这怎么能一样,” 女孩儿突然有些严肃的看着他,“可以选择和只能接受,是不一样的。”
“就拿你来说吧,你回到这里,是因为你想回到这里,仅此而已,如果有天你想离开了,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阻拦你,你是可以选择的。”
肖战不自觉轻怔。
半晌后,他才笑着说,“其实你也可以。”
女孩儿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我?”
她突然笑了,笑的有些自嘲、有些悲伤,到最后,又有些许期待,她用极小的声音问,“……我可以吗?”
肖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离开时拍了拍她肩膀,“人生是旷野。”
做你想做的。
几个月后,肖战在家中收到一封来自市里的信,起初他还吓了一跳,打开后才发现,是那个姑娘寄来的。
信中,女孩儿向他表示感谢,说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鼓足勇气来山外看一眼,外面的世界虽然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值得高兴的是,现在的她终于可以自己选了,要是还留在家,没准儿已经结婚,预备着生孩子了。
整封信洋洋洒洒好几千字,女孩儿为他讲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生活琐事,字里行间生动活泼,肖战读着,也不免被这份自由打动,替她高兴起来,在信的末尾,女孩儿同他说,
其实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镇里的年轻人都用手机,你是大城市回去的,却不肯用,害得我现在联系你都只能靠写信。乐靓,你也有想要逃避的困境,是不是?但不管怎样,我真心的祝愿你能跨越一切阻碍,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像你说的那样:人生,是旷野!去闯吧。
当天夜里,肖战做了一个梦,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这次却久违的梦到了王一博。
不是噩梦,梦的具体情景也不记得,但他知道自己梦见了那个人。醒来后睡意全无,肖战起身倒了杯热水,走到窗边。
拉开窗帘,才发现夜里不知何时飘起雪来,又是冬季。原来很快,他就要步入离开那人的第三年。
肖战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以离开那人的具体时间来计算时间,……这又算作什么呢?他仰头,怔怔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
是啊,他连手机都不敢用。
总以为早就放下了一切迎来新生,可到头来,依然是在逃亡吗?人生的确是旷野,然渡人者终难自渡,肖战抿了一口热水含在嘴里,让热意温暖身体,他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他还需要更多、更多的时间。
……
时隔三年,陈奇已经成为研究院某个重点项目的负责人,他聪明,天赋高,为人又真诚、活络,关键是喜欢搞研究,科学院的工作很适合他。
眼镜男去了国内某互联网大厂做程序员,年入百万,而刘丹,听闻结婚后继续读博了,时间确实是最公允的东西,它不疾不徐,能抚平一切,日子会推着所有人向前。
再次见到王一博,这个曾经的冷面导师时,陈奇颇为震撼,他甚至一度没能认得出来。
“最近流行白发造型吗?” 陈奇嘴欠的毛病倒是没改,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笑嘻嘻的说,“王老师你这在哪儿染的,等回头我也去试试。”
王一博没有理会他的调笑,他这次来,是带着目的的,于是开门见山问,“我记得,所里之前做项目有录过肖战的掌纹信息,还在吗?能……让我复制一份吗?”
闻言陈奇狠狠一怔,便再笑不出来了。
肖战。如今听来,竟恍惚会觉得是个古早的名字了。
明明他们粒子加速组所有成员去肖战家做客吃饭的画面还犹如昨日,明明王一博和肖战那场荒唐的婚礼他们也都去了,……可人死不能复生,王老师如今这样放不下,果然如同新闻中所说的那样,他有些神志不清了吗?
陈奇不免觉得悲凉,他这么一个自诩铁石心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见此情景也隐隐有些心酸起来,……罢了,人都已经这样了,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他亲自带王一博去资料室。
也才三年,研究院注入了不少新鲜血液,但还是有不少人老人认识王一博,一路上人们窃窃私语,大多都在欷吁,曾经的天才物理研究院,竟也沦落成这个样子,听闻他病情稍微控制住以后,就和家里闹翻了,把所有人赶去美国,独自一人留在这儿,日日夜夜寻找一个早就过世的人。疯成这样,可见执念这东西,还真是害人不浅。
陈奇没有复制,直接把掌纹原件交给了王一博。事实上人都死了,即使给原件,又有什么用呢。
可王一博大为感激,甚至接过U盘时,手都在抖,“我就记得你有,还好,还好你有……,谢谢,真的感谢,这对我太重要了。”
而后他走出去两步,又停下,返回来同陈奇说,“要不然,我请你吃个饭吧?”
为表感谢。
可陈奇却再一次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要请他吃饭的男人,他久久不能平静。
王一博真的变了,变得会说谢谢、会语无伦次,会在陌生人面前不那么体面,他甚至变得,懂得了人情世故,提出要请他吃饭……,可不知是为什么,陈奇总觉得心酸。
见过天神陨落吗,就是这样。
可跌进泥里若是能拼命挣扎长出花、生出血和肉来,那也没什么,就怕一辈子陷着、陷着……他习惯了,习惯平庸……认为自己天生就该死无全尸众叛亲离,他连普通人都不如了。
这太可悲了。
良久,陈奇逼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用最快速度换下实验服,语气轻松的对王一博说,
“那当然好啊,王老师请我吃饭是我的荣幸,走,咱们现在就去。”
饭桌上,陈奇询问王一博要肖战手纹信息的用途,原本他以为只是用来保存收藏,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到了今天,王一博依然没有一刻停止寻找肖战。
“地铁?”听了王一博的计划, 陈奇实在震撼,“我知道,我知道是可行的,但……”
还记得几年前,研究院所开展的那个项目吗,掌纹识别系统。
掌纹与指纹不同,安全性更高,但受日常扫描时的动作规范等干扰,难度系数会呈指数倍增大,因此需要用到建模以及大量的数据计算,此外,在双胞胎之间则需要更为严格的区分,因此就要用到偏振片等光学仪器,不仅要透过皮肤扫描人体的血管走向、分布,还需每时每刻过滤掉大量的血红细胞的干扰,然而三年过去,此项技术早已实现并且趋近成熟了。
任何科学技术终将服务于基础生活,开展掌纹识别的第一个落地项目就是用于地铁出入站扫描,a市作为研究院所在的城市,于今年年初开始试点,反响十分可观。
倘若不是地铁掌纹扫描开通,王一博也不会想到还能用这个法子。但这毕竟强弩之末,且不说肖战已经过世了,就算真的还在世上,用这个法子也太难了,每天使用地铁的人成千上万,这简直……大海捞针。
“王老师,” 陈奇不想伤害他,只好试探着问,“你应该知道的吧,地铁掌纹扫描还没有普及。”
“我知道,” 王一博为身旁座位的杯子倒了一杯水,“总会普及。”
陈奇看了那水杯一眼,事实上他总觉得有些古怪,明明他坐在王一博对面,但在整个吃饭的过程中,王一博好像时不时的,就会给旁边的餐盘夹菜。
“但这至少需要十年!” 陈奇说着,自己都觉得痛苦了。
可他转念一想,其实这样也好,王一博想大海捞针,那就捞吧,找点事情做,总比现在没目标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要强得多。反正也是一辈子找不到,但人活着,总得找寻些希望。
“用不了那么久,最多…” 王一博沉思着,突然就不说了。眼底的红血丝更甚,似乎也被现实巨大的引力压的喘不过气。
是他病急乱投医,他怎么会不清楚这件事的难度有多大。
即使真到了十年后,手纹扫描普及了,地铁、公交,人们的出行乃至支付模式就算都能普及,也不一定会普及到每个人身上。
这个世界多的是地铁公交开不到的地方,甚至还有以纸币作为主要流通货币的城镇、乡村,再不济还有国外呢,他如何找?
这不是大海捞针,这是在宇宙里翻一粒沙,从黑洞里找一只兔子。
“没事王老师,” 陈奇见状立马安慰他,举起酒杯想要同王一博碰杯,“我相信你。”
“不就是十年吗,也不多,而且说不定还用不了十年,现在科技发展这么迅速,没准儿也就两三年,没准儿哪天就……”说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心虚,舌头打结,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就找到了呢!”
王一博当然知道这是在安慰他,闻言也微微一笑,同陈奇碰杯,“谢谢。”
陈奇无声叹气。
“其实除了地铁外,我还打算做点别的。”王一博说放下水杯后说。
他没喝酒,一来等下要开车,二来,肖战酒精过敏,也不喜欢他喝酒。
“还有?” 陈奇倒是真的起了好奇,还能怎么做?他觉得王一博能想到用地铁的这个法子,已经是异于常人的聪明了。
此刻王一博的手中紧握着一只水杯,事实上,他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个办法。
难度其实不亚于地铁,只不过,这个办法可以把手伸到那些地铁、公交,以及现代化通信手段伸不到的世界角落里。
诚然,或许还是需要十年、二十年,更久也不是没可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必须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必须的。
他又夹了一些菜给旁边的餐盘,而后才对陈奇说,
“我想,试试卖保温杯。”
陈奇正在喝东西,闻言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卖保温杯??”
只见此刻王一博手中正握着一只透明的水杯,严丝合缝。
陈奇的确聪明,短暂的愣神过后,他用极快的速度反应过来了。王一博还真是……豁出去了啊。
首先,在采集掌纹信息时,采集者就需要手握感应杆反复调整姿势,然而在日常生活中,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人才会去做如此标准的环握手势呢?并且还需要多次频繁的出现,……的确,除了用水杯喝水以外,陈奇想不到别的了。
“那会…” 他想到现实问题,“很贵吧?每只杯子都装感应器的话。”
王一博笑而不语。
钱不是问题,且后期可回收循环,卖出去的杯子只要一经使用,就能知道使用者是不是肖战了,如若不是,便可进行回收、取回感应器,这很简单,只需在这水杯品牌成立初期,就定下每位用户可终生免费享受更换新杯的福利。
换新的杯子自然就是普通水杯了,且一人凭身份证只能购买一次。这世上还没有人这样卖过水杯,噱头实在大,也足够特别,人们其实很愿意为了特别买单,更何况这的确划算。到时再找宣传部门编几个故事,请各种明星、大力宣传,人们也愿为了故事买单,就像钻石,在赋予爱情的意义之前,也不过只是硬度大一点的晶石罢了。
可尽管如此,陈奇还是觉得,难了点儿。退一万步讲,即使肖战还活着,即使王一博把这两件事都办到了,就一定找得到肖战吗?
这世界太大了。各种不确定的因素层出不穷,有些事除非能够像呼吸那样普及,否则,也依然不可能覆盖全部。
万一有的人,就是不用保温杯呢?
可他终归不忍心泼王一博冷水,人死了,那么无论做什么都已然是刻舟求剑,那便随他刻吧,索性改变不了什么了,但这是个希望,爱和希望只要有其中一样,人就活的下去,王一博已经没了前者,难道还要残忍的夺走他的希望吗?
待到陈奇走后,王一博又独自在餐厅坐了一会儿。其实严格来讲,并不是他独自。
就在他身旁,那个堆满了食物的餐盘旁,坐着正在埋头苦吃的小战。当然这个小战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那是他的幻觉。
“吃好了吗?” 王一博问。
小战吃的好累,趴在桌子上打了好几个嗝儿才说,“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哥哥喂猪吗,我快要撑死了。”
王一博看了他一眼。
那是极为复杂的一个眼神。
而后王一博轻掐眉心,像是累极了,整个人沉沉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耳边,小战咀嚼食物的声音仍在,王一博安静的听着。他在小战快要吃完时睁开双眼,问他,
“怎么又来了?”
他说过无数次,让小战不要再出现。
可他不知道,幻觉来自一个人内心的投影,小战永远只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脆弱、痛苦的时候。
换句话说,如若他当真足够坚定,坚定的相信肖战还没有死,那么小战是不会出现的。
就像从南山墓园回来后的那一年,他的确再也没有出现过幻觉,因为他足够信。
那是最短暂,也是最漫长的一年,他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去找,去查,仍一无所获。而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了,会疼、会害怕,对时间的感知力让他痛不欲生,一秒、两秒……思念无孔不入,蚕食他的精神和血肉,让他头发花白,他再也没有一根黑色的头发了,他在无数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发疯、崩溃,动摇……他问自己,是否真的再也找不到肖战?
忘了说,他如今变得怕雪,也和那人曾经一样,到了雪天,就需靠墨镜度日。
王一博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小战了,不想承认自己的动摇,他无法接受肖战真的已经死去,只是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许要不了十年,也许要不了一年,就先一命呜呼了。
有的时候,王一博也盼着死。只是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不甘,他不甘心。
为什么?为什么肖战不肯要他?
他变了,真的,他已经变了,变成他过去无法接受的模样,变得平庸,变成肖战以及所有人眼中的正常人、普通人了,降维是碾碎骨骼的生命之轻,他承受不住,却也在承受,他全部做到了,他不是怪物,不是了。
为什么不肯要他?
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看一看他。
……
王一博成立水杯公司的消息不胫而走,品牌名:TearsBunny.
天才物理学家改行卖保温杯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在感叹,果然啊,做研究不如做生意,当科学家不如当资本家,哈哈!
不过初闻这名字时,Len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发消息对陆榆吐槽,[笑死,他有问过那枚恒星的意见吗?]
陆榆这里已是深夜,俩人的时差有十几个小时,Len在半年前回到美国,读博士学位去了。
陆榆打着哈欠回他消息,[行了,少刻薄,积点德。]
[他还不可怜吗?]
Len抿抿嘴巴没再回复,随后在网上下了一单,……就当是积德,给王一博添点儿销售额吧。虽然他知道王一博根本不缺这点儿钱,也不知道这人没事儿卖什么保温杯,可现在的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有关王一博的消息了。
TearsBunny火起来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王一博聘请的宣发团队是国内最为顶级的两个团队,听说之前一直都是对手,水杯销售额非常可观,但王一博清楚,他不是来卖杯子的。
肖战的手纹信息被他放进写好的系统终端,指令优先级最高,一旦在产品的前端被扫描到,就会收到提示,同步给他肖战具体的位置。
除此之外,王一博还将接受信息的设备装进自己随身带着的手表里,那表可在接受信息时释放微弱电流,他生怕自己在睡梦中错过肖战的信息。
就这样,一切风风火火的开始了。然而社会对于热点新闻的关注一般最多不会超过七天,这是一个喧嚣庞杂的世界,TearsBunny的确火起来了,但热度过后,留给王一博的路仍然孤独冷寂,他开始日夜盯守着销售涨势图,不眠不休。
有次他三天未曾合眼,竟当场休克,可刚从医院醒来,他便直接拔掉了手背上正在输液的针管,马不停蹄的赶回公司。因为就在刚刚,他在睡梦中想到一个办法:做公益。
是的,他还可以做公益。地铁也许修不到些边远地带,但水杯可以去。索性无论是现在还是掌纹扫描普及的十年后,那些个边远地带都无法利用地铁了,总归是要依赖水杯的,那不如让水杯先去,万一呢?
万一真就在哪儿呢?
是太疯狂了些,可他现在已经疯了,他早就疯了,他是困兽,别无他法。
后来白音南偷偷跑回国,说要照顾他,王一博最后应允她留下来的唯一条件是:不许再说肖战已经死了。
白音南怎么会不答应?其实看到王一博如今忙碌的样子,她反而比之前要好受,她并不知这孩子为什么卖起了保温杯,但只要有事做,有目标,一切就有变好的可能。
……
这几日天气转暖,肖战的学校收到一批捐赠。
听说来自社会上的爱心组织,捐赠物资是些衣服鞋子、文具之类的,人人有份。但其中有样东西扎眼了些。
“真好看。” 肖战一眼就看到了那只水杯。
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拿,可鬼使神差,在他双手就要触碰到水杯的前一秒,像是感知到什么,肖战停了下来。
哦……原来是配色,他对自己有一瞬间的无语,怎么现在连和兔耳棉帽有相似配色的东西都会令他感到别扭了呢。
可虽知道自己小题大做,肖战却再也没碰过那水杯了。
此次爱心捐赠不仅学生有份,连老师也有,陈小飞领着几个小男生帮肖战搬东西,叽叽喳喳的询问他这个放哪里,那这个嘞,这个又放哪里?
肖战一一归置,最后他盯着那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水杯沉思良久,对陈小飞说,“带回家给你妹妹用。”
陈小飞欢欢喜喜的回家去了,可谁知被母亲劈头盖脸的数落一顿。
谁都知道后山条件不好,有城里老师愿意来教书,他们是打心底里感激的,只是这老师心太善了,一心只想着孩子们,连自己工资的一大半都贴补给学生,陈小飞年前才收下乐靓给他新买的棉鞋,如今又带只水杯回来,陈家父母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于是当天晚上就提着家里自做的果干,以及水杯还有被揍的鼻青脸肿的陈小飞,向肖战道谢去了。
肖战哪里想到会是这么大的阵仗,最后没辙,就只好把水杯收下。有母亲在,陈小飞规规矩矩把水杯放进肖战屋里的柜子角落,最后还小大人似的嘱咐肖战,“月亮老师,天气干,记得多喝水哦。”
肖战始终憋着笑,要不是他知道这小屁孩儿平时有多闹腾,还真当他一顿打改邪归正了呢。
这是很小的一个插曲,是他平静生活里最小的一件小事,小到肖战不刻意去忘也不会再想起了,时间一晃儿,大半年过去,那只水杯依然尘封在柜子角落,只有在打扫卫生时,才会被戴着塑胶手套的肖战拿起来,擦干净灰尘后,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
这确实是个喧嚣庞杂的世界。
庞杂到,只是任意一个微小的念头都会造就完全相反的结局,展开命运无常的平行宇宙。
是啊,没有哪件事比呼吸更普及了,真的有人不用那水杯。
忘却、或是单纯不想用……总之它长久的存在在这里,却又似从没来过。
王一博在宇宙里翻沙粒,在黑洞里找兔子,后来像是连他自己也明白,一切都是徒劳,他再也找不到了。
那是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商业街两侧道路被金色的银杏叶铺满,秋天是他们初见的季节,王一博一直记得。
莫名地,那一日他心情很好,要知道这四年来,他几乎没有一刻舒展过眉头,大约是那天的银杏实在太美了吧,恍惚间,他像是又看到那人站在漫天银杏雨下,笑的好看。
“王一博,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抬头看,送你一场银杏雨吧,喜不喜欢?”
喜欢。他真的、真的很喜欢。
于是他只是想稍作休息,就只休息片刻。……人对绝望的承载力是有极限的,他真的只是想暂时忘却一切而已,忘却肖战如今不在他身边,忘却TearsBunny那宏伟的销售额却带不回一个好消息,世人平庸怯懦,他真的只是想暂时……暂时地放过自己,几小时而已。
他想走到那美如画作的银杏雨中,吹吹风、晒晒太阳,会不会一个转身,他便能回到从前,那人还站在原地?
那么他会不顾一切的奔向肖战,拥抱他,……他真的就只是这样幻想而已,甚至答应了白音南,等下去理发店把头发染回来,母亲说的对,万一哪天肖战突然回来,看到他这幅样子,该害怕了。
可上天似乎连这点怜悯都不肯给他。
转过身,王一博没有看到肖战,他看到在街角的垃圾桶里,赫然丢弃着一只包装精美的TearsBunny,它的主人是对年轻情侣,他们甚至没有打开它,就只是因为某个时刻的吵架拌嘴,女孩儿赌气,直接将手里的礼物全部扔掉了。
她扔掉的不止是保温杯,还有王一博长久以来唯一活下去的盼头。
那一刻万念俱灰,王一博突然发疯一般的奔向他们。
“为什么?”
“为什么要扔掉?”
“为什么不用,你都没有打开礼盒碰碰它,为什么,为什么?!!!”
“砰”地一声,天旋地转,他挨了一拳。
是这对情侣中的男孩子动的手,随后警惕的将女朋友拉至身后,一脸厌恶的瞪着眼前这个白发怪物,
“有病。”
“神经病离我们远点儿,再过来我就报警。”
情侣像避垃圾一样的走掉了,像生怕惹上疯子,而人群中央,挨了一拳的王一博瘫倒在地,他早就不知道什么叫还手,他疯了,他已然疯了,嘴里反复念叨着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支撑他活下去,再也没有了,大口大口的献血涌出喉咙,他放声大笑,缤纷落叶至天空旋转而下,飘扬着、摇晃着,他很幸福的闭上眼睛,多好啊,他终将死在他们初见的暖秋了。
…
警局里,打了人的小情侣到此刻才知道害怕,原来……刚刚那个满头白发的怪人就是TearsBunny的创始人吗?
可是,至于吗?就因为他们扔掉了杯子,就当街发起疯了?何况说到底,他们不是故意动手的,就刚刚那个状况,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下意识保护自己吧。
只是他们也的确没想到,怎么只打了一拳,那人就伤成那个样子,听说吐了好多血,……险些死了。
白音南也是到今天才知道王一博创立TearsBunny的真实原因。若不是事发突然且有了这么大的变故,李青山也不敢跟她说实话。
得知真相的白音南实在痛不欲生,她原以为王一博开始经商是好好生活的体现,可谁知,竟还是在找肖战。
怪不得会当街发起疯来,他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盼着TearsBunny会为他传来肖战生的消息,可他忽略了这个世界的庞杂。
任何一个微小的念头都会造成截然相反的结局,没什么东西比呼吸还肯定、比呼吸还普及。
不是每个人都乘坐地铁的。
不是每个人都用保温杯,也不是每个人,买了什么东西,就一定会用。
或许扔了,或许丢了,或许只是放在角落落灰……这世界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上天从未眷顾他。
所以他找不到了。
白音南并没有过多为难那对情侣,她比谁都清楚,王一博的病不是那一拳打出来的。
小情侣依法缴了罚款,道完歉后感恩戴德的走了,生活照旧、一切如常。时间生生不息,继续推着天地行走。
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短,几场秋雨过,在王一博可以下地的那一天,A市迎来今冬第一场雪。
这是第四年。
小肖和小战早已长大、也长胖了很多,它们是一对猫狗,就是当初肖战在逃离时抛下的那一对,王一博一直养着。
他猫毛过敏,可四年过去,长时间的接触早已让他脱敏、习惯,时间是个最可怕的东西。能够抚平一切、带走所有,也能让人在一分一秒中遗忘、衰老,然后一点一点,掷地有声的告诉你,光阴不在。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还是不肯放下吗?” 那幻觉里的小孩儿问他。
王一博换上那一年穿过的大衣,之身走进风雪里,
“放不下什么?”
他只想出门走走。
于是他漫无目的的在这个城市游走,去了许多地方,在那些地方驻足、停留,街边扫雪的环卫工人会在休息时吃一顿简单的盒饭,商贩尽力吆喝,出租车司机奔忙于每一条街道,脚踩高跟鞋的女郎小心翼翼迈着步子,一点点绕开障碍物前进,偶遇几个学生并排走,他们抱着物理课本小声念叨,
“热力学,热力学第二定律…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是能量守恒定律!”
王一博蓦然停在原地。
“不对。” 他说。
学生们听到声音后转身朝他看,却发现这个古怪的白发男人并没有在看他们。
那人正望着天,飘扬的雪花落在他肩头,恍惚间像落了一辈子那样久。
“热力学第二定律,是熵增。”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就是熵增。
生命终会消逝,宇宙终究灭亡,这就是结局。
“哦…” 一个学生快速翻动课本,随后惊喜,“还真是!”
“谢谢叔叔!” 孩子们一起说。
走的时候,王一博说,“记住,学物理不是靠背的。”
这话他从前也说过,对另一个人。
可后面这些话他那时没说,或许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再说了,
“不过,想背也没什么,学不学的懂,都没什么。并不是学不好物理就是笨蛋,每个人的人生的进度是不一样的,只要尽力去做,不留遗憾就好。”
傍晚,王一博来到千江酒楼。
这是几年前,他和肖战相逢的地方。记得那一年他们在美国Arcadian酒店的电梯门前不欢而散,而后分开整七年,再次见面,就是在眼前这座电梯里。
他那时心里还真闪过时光机器的念头。
还不理解时间,还可笑的……信奉他那真理为至高无上的一切,然而现在,他却只想再见一见肖战。
今夜王一博包下了千江酒楼。
明知徒劳,仍要去做,爱让人沦为困兽。
他让人清空了酒楼,不留一人,而后来到那年与肖战相遇的电梯门前。
这夜他只重复一件事,让电梯上行、下行,再上行、再下行,而后打开,如此反复,而他便只坐在门口等。一次、两次,等到上百次……后来晨光熹微,天逐渐亮了,王一博孤坐在黑暗的走廊,昏暗的冷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下来,照亮他眼底的绝望。
在电梯门最后一次为他打开时,王一博流着泪笑了。
“好…” 他想,我接受了。
接受肖战离开,或者死亡的真相。
赴死之前,他想再见一见心理医生,就当给还关心他的人,譬如父亲母亲,一个交代。
小战坚持要陪他去,王一博终于不在排斥他的出现,幻觉虽是假的,但人之将死,这样美好的幻觉,他又何苦苦苦相逼?
走入心理诊疗室前,医生建议他换了一身足够舒适的衣服,手表也摘下放在一旁。
现在的王一博已经接受了一切,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找到肖战了,信息不会传来,如今那手表对他而言,再无任何用处。
与这位心理医生是旧相识,彼此熟悉,照旧,在每次深入治疗之前,他们会先聊聊天,只是今天,医生想要同他聊聊肖战。
“不用担心,只是催眠,” 医生说,“我想要你的心境回到过去,然后我们挖点真东西。”
进入梦境,王一博似乎能再脑海中看到两个自己,一个是此刻,一个是过去,而医生想要某些真东西,那么全由过去的那个他回答,
[怎么形容他?]
“笨,”
“也很烦。”
“上课从来不听,下课就来问我,讲许多遍,考试还是错。”
王一博心底一颤,他从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这样的,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词汇来形容肖战。
而梦境中,那个记忆里的小战竟然也在,紧跟着回答,
“他很帅,也好厉害,是我们省的理科状元。”
“你知道吗,几乎每一科的竞赛题目,他都会拿国奖。感觉读书对他来说,没有丝毫难度的。高二那年,他就学完大学数学的几本书了。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建模大赛,得了国一奖。哦对了,我们中学的教务系统,是他写的,他还是个编程怪!”
“其实呢,他还有许多优点,我没夸张啊,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擅长的。……就是,话有点少,我有时候,有些怕他。”
[怎么会在一起呢?]
“不知道。”
“忘了。”
“猎奇吧,我想可能是这样。”
小战似乎有些失落,噘噘嘴,也开始回答,
“我喜欢他啊。”
“从第一眼就喜欢了。他差不多是我们那里最传奇的人物,你知道吗,简直是像神一样的存在。连校长都说,他的名字在今后二十年内都不会被一中的学子忘记。”
“起初我想跟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成为更好的自己。我知道我很普通,再怎样努力也搞不懂那些数学公式,但我想距离他更近,想配得上他。”
[做过吗?]
“做过。”
小战吓了一跳,赶忙捂住耳朵,
“干嘛?这个就别问了吧!!”
“……好吧,有过(小小声)。”
[什么时候?]
“……”
那个他有些皱眉,“这很重要吗?”
身旁的小战却下意识舔舔嘴巴,眼睛转了转,才说,
“高三毕业。……一个假期都没怎么下床(捂脸)”
“他那会儿像是变了个人,有些疯,感觉有用不完的力气,我们一直在床上。我说过他在任何事情上都很有天赋嘛!哈哈……”
王一博不自觉微怔。他多想开口说话,可纵使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发出半点声响,他极为不解的看向小战,……假话,是假话,这个幻想中的小孩儿在说假话,他们第一次做不在十八岁,他们几乎刚在一起不久就做了所有事,为什么,为什么直到这一刻,这个来自过去的灵魂,仍在保护他。
小战还在继续,“只是可惜,后来的我们之间,……好像就只剩下这件事了。”
王一博有一瞬间的刺痛。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清楚。” 那个他似乎也有了动摇,沉默许久,才问,“他是……这么认为的?”
小战:“后来他出国了,我只读了国内的普通一本。”
“我们很少见面,见面也只z爱,每当我问起他的生活,他都回以沉默,他通常懒得跟我讲太多。”
“不过我大概率也听不懂什么。恒星、你懂吗?反正我是不懂的。他可能有些厌恶脑子不灵光的人。”
[你们真的相爱吗?]
“……”
“当然,” 那个他像在强压怒火,“不然呢?”
小战却渐渐垂下肩膀,“我不知道。”
“他大概不爱我吧。”
“可是我爱他。很爱他。”
[那是为什么走到分手那一步?]
那个他再次垂下头来,“我不知道。”
而小战却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一博大概知道缘由,那个他幻想中小战是十五岁到十八岁那几年最爱他的肖战,在这之后的事情,小战什么都不知道。
可此时此刻王一博却在想,原来那时候在肖战眼里,他们就只剩下z爱吗?他到底都做了什么……王一博呼吸开始发痛。
[什么感受?]
询问还在继续,然而从此刻起,就只有一对一的询问了。
“意外。” 过去的他说。
[意外?]
“是他说的分手。”
“大二那年,他来美国看我,那段时间我在忙一个新项目,几乎日夜泡在实验室。是十月份,我忘记了他的生日。”
[感觉也还好吧,不算特别严重的错误,不是吗?]
“但他很坚决。”
[你同意了?]
“……”
“是,我同意了。”
[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
[嗯?]
“他哭了。”
“他说,追赶不上我。我不明白,我从没要他赶上来。”
[你难过吗?]
“……”
“他比较难过。”
[后来还有过联系吗?]
“没有。我一直很忙。”
[再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研究生毕业,国内,千江酒楼。”
[什么感觉?]
“这不好说。”
[可以稍微谈谈吗?]
“……,”
“不好说。”
[你的眼睛,刚刚是红了吗?]
“没有。……也许吧。”
[他那时,有新的恋人了吗?]
“是的。”
[那你呢?]
“我没时间想这个。”
[你还爱他吗?]
“……”
[你爱过他吗?]
“……”
[当初为什么答应和他在一起?]
“他太笨了。”
[嗯?]
“只有他和我说话。”
“他在物理答题纸上写满我的名字。”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是……]
激烈的挣扎让王一博从梦境中醒来,浑身是汗。
医生终究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不过,也不怎么需要了。
“你只是有愧于他,并深觉此刻的你已非昨日,所以太想弥补,也太想证明了。” 医生递给他一张纸巾,“可过去的你,不够爱他。至少,没有他爱你那样…”
“我知道,” 话没说完,王一博开口打断,“但爱是还不完的。”
医生却忽然露出欣喜的神情,他原本以为今天还需费许多口舌开导王一博,没想到……这人懂了。
“就是这样。” 他笑着说,“所以不必再强求肖战回头。”
王一博不曾接话。
“不过你好像变了。” 医生笑了笑。
“是吗,” 王一博垂眸,“你想说降维?”
“你还真信这个说法?” 医生的职责是开导,哪怕真是降维,再可悲,他也要尝试着让王一博放下。
“也许不是降维,只是,你懂得什么是爱了。”
王一博蓦然一震。
那一刻像极了倒放,他似乎能看见离去的鸟群飞回,暴雪骤停,黑洞伸缩着,朝他丢过来一只兔子。
强烈的陌生感爬上每一个毛孔,王一博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朝门口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还在思考,反复的、努力的思考。
爱,会是……放手吗?
会吗?
桌上的手表骤然响起,电流声惊动了医生,他看向那枚被王一博落在这里的手表,有些好奇,于是起表看了看,随后就笑了,
“这什么情况,这么贵的手表还会漏电?”
另一边,李青山正在四处寻找王一博的下落。
他几乎快要急疯,……要说这俩人,还真是没默契。
王一博日夜不舍的找了肖战四年,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可今天,就在刚刚,信号出现了,找到了,他们的人已经用最快速度查清了那个名叫乐靓的乡村教师的背景,已然断定是肖战,可谁知,王一博却消失了!
李青山反复犹豫着,或许应该让手下先把肖战抓起来?……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总觉得,王一博这次的失踪不太一样。
而此刻同一时间,王一博和小战回到了幸福苑。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 小战仔仔细细的走过每一个角落,“这是我心中唯一的家,王一博,你现在明白了吗?”
“对不起。”
小战扭头看他,莞尔一笑,“不过,我就要走了!”
王一博心头说不出的感受,……事实上他还没想明白呢,爱,是放手吗?
他只是问小战,“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是你不再需要我了。” 小战安静的望着他。
“王一博,你已经明白什么是爱了,人生在世,爱和希望只要有一个,就能活下去。”
“其实你一直在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不是吗?”
“生命里,最肯定、最普及的行为是呼吸,不是什么地铁和保温杯,是呼吸,可你知道吗,有一样东西比呼吸还要肯定,还要普及。……是爱啊。”
“是爱。”
“有爱才会有生命。”
王一博震默在原地,不知何时,他流了满脸的泪。
“我该……放手,对不对?”
小战没有回答他,他最后一次拥抱王一博,亲吻他。
“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了。”
小战离开了。王一博重新坐回沙发上,窗外,是无尽漆黑的夜空。
对的事?还来得及吗?此时此刻,肖战又在哪里呢?
李青山的确是凭本事拿的高额工资,因为他货真价实的找了王一博一整晚,直至第二天清晨,才在幸福苑的房子里找到了王一博。
口干舌燥身心俱疲,但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见面就直说,“老板,人找到了。”
王一博以为又是幻觉,再或者,是他做梦。
“?” 这什么反应?李青山以为他没听清。
于是放缓语气,字正腔圆的又说了一遍,“老板,肖战找到了。”
“真的被您说中了,他还活着,没有死,只是改头换面了。说真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您真像他们说的……” 疯了。
不自觉的,王一博呼吸慢慢停顿下来,然而李青山还在继续,“他现在叫乐靓,在西北的一处村镇生活,有个盲人母亲,嗯……还有一群学生,单身,没有伴侣。诶对,晒黑了,头发也留长了,我猜留长头发可能是为了躲您吧……啊您,……别哭啊…”
王一博一声不吭的掉着眼泪,李青山反而不敢再说了。
直到听到这人带着哭腔,极为隐忍的一声,“继续。”
李青山这才继续,“生活的很清苦,毕竟那里穷嘛,不过听咱们的人说,他过得倒是蛮好的,每天都挺乐呵…”
王一博却突然打断他,问,“你找人抓他了?”
李青山一愣,揣摩着他的意思,答,“还没有,没您指示我不敢的。”
“那我现在叫人抓?”
闻言王一博瞬间松了口气,激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复。
“不用,” 他说,“不要打扰他。”
“不打扰他,” 这是什么意思?李青山没听明白,“那,我们的人…”
“回来吧。” 王一博说,“不要被他知道。”
“那以后呢?”
“没有…” 这句话王一博似乎说的很艰难,可他仍是说了,像下定某种决心。
“没有以后。”
“我放过他了。”
肖战还活着的消息是上天对他理解爱的奖励,他收下了,不敢再得寸进尺。
爱是成全,是放手,他要肖战快乐。
没有人比李青山这一刻更颠覆,半张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过他向来听令做事,再震撼也不会多问一个字。
离开前,王一博又吩咐了他一件事,
“暂停TearsBunny的生产线,把市面上卖出去的水杯都收回来,取掉感应器。之后,只卖普通水杯。”
“还有,再印一句话。”
李青山快速掏出手机记录,“是每只水杯都印吗?”
“每只都印。”
“明白,什么话?”
王一博突然垂下眸子,柔和的笑了,眼底浮现出一丝过去从未有过的平和与豁然,他说,
“爱是,唯一真理。”
……
若问肖战为什么又用了那只杯子,其实他说不清。
早说过的,这是一个庞杂的世界,每一个念头,都催生出一个结局,或许是那天太冷了吧,他想喝热水,又或许,他就是单纯想用,仅此而已。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等待他的会是噩梦。
夏秋两季雨水大,暴雨一连下了几日,学校后方的山体发生滑坡。
人员倒是没事,事发时学校放假,肖战也回了镇里陪伴母亲。
泥沙和滚石压塌了肖战平时住的宿舍,等暴雨停后修缮学校,肖战才回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他几乎一眼就看到那只保温杯,天可怜见,怎么就被压爆了?肖战想想还觉得可惜。
班里的学生帮他一起打扫,陈小飞是第一个发现的,小胖手捏起被压扁的保温杯,问肖战,“老师,这是什么呀!”
肖战瞥了一眼,没往心里去,“丢掉,小心扎手。”
陈小飞不死心,干脆拿着保温杯跑去肖战眼前,摇晃着问他,“老师你快看啊,这里面有东西!”
肖战下意识朝那东西看过去。
人的预感有时候是很可怕的,在伸手接过来的那一秒,肖战其实已经想到了那个人。
只是这太夸张了些,他不敢信,也不想信,……然而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有些事由不得他信与不信。
肖战猛地丢掉了保温杯,接连后退。
凉风阵阵,此刻他却无比晕眩,大量的冷汗爬上后背,他开始环顾四周,熟悉的环境、风,远处山林静谧异常,可他却觉得到处都是眼睛,王一博的眼睛,他像被人脱光了衣服仍在人群里,或者有无数杆枪指着他,随时会来索他的命。
陈小飞快要被他吓傻了,说话都结巴,“老师……你,你怎么了?”
肖战一言不发,拿起角落的斧头,将原本就碎成渣的保温杯砍到更碎。
他认得那里面包着的是什么东西。
当初,研究院所开展的指纹扫描系统,他全程参与,成品他见过的,甚至数据库里的第一个信息就是他的。
没来由的,肖战一阵反胃,他把陈小飞叫到身边,怕吓着孩子,柔声同他说,“把你的水杯拿过来,让老师看看,可以吗?”
陈小飞却紧张起来,“啊……老师,你不会也要剁了它吧?”
肖战有些着急,他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随后笑着说,“老师就看一看。”
陈小飞真的好信任他,这就屁颠屁颠的拿来了,肖战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干脆席地而坐,他拿着保温杯反复端详,摇晃……
听不出什么异常,也没办法拆零,有那么一刻,他告诉自己想多了,太敏感了,也许只是这个保温杯的厂家在生产零件时,刚好与感应指纹的零件外形相似呢……他这样想着,几乎就要说服自己了,可像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下一秒,肖战直接将陈小飞的水杯放置在石头上,而后高高举起斧子,用力砸了下去。
“哇——”地一声,陈小飞哭了。
“老师骗人,” 他哭的好伤心、好伤心啊,“你就是要把我的水杯剁了,呜呜呜呜……”
肖战真想哄哄他,平日里,他最舍不得这群孩子哭了,可此时此刻,肖战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还是看到了那个零件,这回看的更清了,不会有错。
不过就算是取样,最少也该有三个,肖战又朝另一个学生要了她的水杯。
徐莺莺平时最懂事,虽然不理解,但她觉得,月亮老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随着第三只杯子被砸开,一切尘埃落定,肖战失了魂儿似的瘫坐在地上,身心俱疲。
怎么办。他反反复复的询问自己,他该,怎么办?
离开吗?可他又该去哪里?
肖战为陈小飞和徐莺莺买了新的水杯,而后向学校请了很久的假。
他舍不得这里的孩子,也舍不得这儿的生活,明明一切都变好了,为什么,为什么王一博一定要来打破呢。
当然,事情并非绝对,自然也有别的可能,或许这水杯根本和王一博没关系,厂家这么做,是有别的原因,或许那两个零件就是太相似了,已经过去了四年,没准儿是他记错了,何况他已经用这个杯子喝了快一个月的水,如果真的和王一博有关,他早就发现了,不是吗?
这么想着,肖战又稍微安心了一些,然而终究欺骗不过自己的潜意识,自从那天过后,肖战一连三晚做噩梦,乐琴实在担心他,其实她这把年纪,许多事到底猜得到一些,她看得出来肖战有秘密。
“幺儿,我看你最近不去学校,左右闲着,不然,妈带你出门玩儿几天吧?”
肖战刚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要是那件事真的和王一博有关,恐怕他住的地方早就暴露了,那离开一段时间也好,要是再等几个月,还是无事发生的话,或许真的就是他想多了。
就这样,来到平西镇四年后,肖战第一次离开了这里。
母亲带他去往隔壁县城的朋友家。两个女人在年轻时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各自结婚生子,一年也见不了里面。
肖战很懂事,一见面就叫了人,张阿姨刚刚没了老伴,也没孩子,见到年少时的朋友自然高兴,一高兴便想留她们住久一些,她原本害怕这母子俩不答应,可谁知,短暂的犹豫过后,乐琴母子就住了下来。
半个月后,张阿姨和乐琴又商量着出门旅游,张阿姨有钱,表示可以承担出行的一切费用,但需要肖战跟着,帮她们提提东西,拍拍照之类的,还不等肖战开口,乐琴就先他一步答应了,张阿姨为肖战买了一部手机,送他时还表示疑惑,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见你用手机呢,这都什么年代了?”
肖战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实在是被过去王一博装定位的本事吓怕了。整整四年不敢接触外界,连正常的新闻都下意识回避。这阵子又有掌纹的事压在心头,他实在……不过说起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确实没发生什么事,而且这次他出来后才发现,TearsBunny这个牌子其实到处都是,不光卖水杯,甚至还有餐具,难不成,真的是他想多了?
肖战藏着一肚子心事跟张阿姨和母亲旅游,三人倒是没去什么热门景点,也没出省,就是在附近的小景点逛了逛,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子平静的不起波澜,肖战才慢慢放下戒备。
或许,就真的只是巧合吧。
有时想想难免觉得好笑,总以为自己如今有多强大,谁知一点小事就成了惊弓之鸟,他快要被自己气笑了。
然而肖战没想到的事,另有一巧合正等待着他。
这次的巧合是真巧合,毕竟周泽桓和所有人一样,一直以为肖战死了在那场大火里。
在这么冷门的景区遇见,两个人都险些吓懵,不敢认了,要知道在他们眼中,对方是早就过世了的人啊……
肖战最先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当然没有鬼,那么唯一的可能是周泽桓根本没死。这值得庆幸,他差点当场流下眼泪,可庆幸过后,肖战并没有走上前打招呼,他转身便走。
任何一个和过去有关的人,他都不想再见到了。
何况他不清楚周泽桓如今的情况,如果王一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落,那还是不要再连累周泽桓一次会比较好,再者,万一周泽桓就是王一博派来的呢……现在的他谁也无法相信。
可周泽桓哪里能像他这样洒脱,他在肖战转身离去的一瞬间,飞快的追了上去。
“肖战!”
肖战几乎浑身一震。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恍如隔世,他几乎瞬间就湿了眼眶,可脚下反而跑的更快了。
周泽桓仍不愿放过,紧紧追着他,最后干脆一把抓过肖战的肩膀,
“我知道是你!” 他说,“你还活着。”
肖战情绪未平,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推开周泽桓,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仍不愿说话。
直到周泽桓同他说,“我也还活着…”
不自觉的,肖战抬眸看他,他看见一张满是眼泪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泽桓问他。
“我看新闻,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恨不得杀了……” 他说着,又很快打住不说,生怕引起肖战的伤心事。
为免引起母亲的怀疑,肖战只好先同周泽桓找了一家餐厅细聊,几番过后,他基本能够确定了,只是巧合。
只是他当真没有想到,周泽桓还活着,原来,那人到底没有赶尽杀绝。
否则即使李青山放了人,以王一博的脾气,无论周泽桓什么时候回国,恐怕都难逃一死,唯一的可能是,王一博放过他了。
不自觉的,肖战有些沉默起来,心头一阵复杂。
周泽桓却还在说,“谁知道是不是报应,我看新闻上说,他疯了。”
“好像过得挺惨的,还…”
“什么?” 肖战几乎一阵耳鸣。
周泽桓被他这神色吓到了,忘记自己在说什么,心情不免更为复杂,他无法置信的同肖战对视。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问,“阿战,你不会……还爱他吧?”
肖战瞬间移开视线,那滴泪,直到最后也没掉落。
他只是深呼吸,反反复复,身体止不住的抖而已。
见状周泽桓不忍再说下去,其实经历过一场生死,他对人生许多事的想法和过去不尽相同了。
“别逼自己了。” 他说。
而后深呼吸,“如果过去是因为有我一条命横在你和他中间,那现在,你可以不用考虑我了。”
肖战微怔。
“哦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周泽桓掏出手机,给他看照片,“这是我新交的男朋友。”
“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其实曾经我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别人了,肖战……顺其自然吧,我们都该放过自己。”
不知怎的,这一刻肖战竟然破涕而笑,他故意问周泽桓,“这次,你父母答应了?”
周泽桓一愣,先是尴尬起来,又连忙同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当年的事儿我实在对不住你,我爸妈确实为难了你很多,我…”
“我开玩笑的,” 肖战很快打断他,“怎么还这么容易认真?”
“嗐……我这不是,天生怕了你么?”
“不过,我父母这次终于肯答应了,可能相比较来说,还是我的命更重要吧,哈……”
“其实是我该对你说声抱歉,” 肖战说,“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原本会很安稳。”
可周泽桓听后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你是在替谁道歉?”
“什…” 肖战几乎失语,有那么一刻,连他自己都觉得茫然。
“没什么,” 周泽桓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没什么地方对不起我。”
“王一博倒是有,你在替他道歉吗?”
肖战不自觉抿了抿嘴唇,莫名紧张,最后尴尬的笑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
周泽桓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点破,吃完饭,二人又沿着马路走了一阵,倒是第一次这么有默契,谁都没有开口要对方的联系方式,其实走到下个路口就会各奔东西,他们会真诚的祝福彼此,同样的,也不再期待对方出现在自己的未来。
那条街的路口是家新开的TearsBunny,这品牌现在还真是开满了大街小巷。其实没有再往下走的必要了,他们就在此地分别,
“抱一下吧。” 周泽桓说。
随后不等肖战拒绝,他便先一步否定,“还是算了,我怕真舍不得。”
肖战知道他在开玩笑,到底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周泽桓也笑起来,总之不说再见,他转身走了,
“对了,你身后那家店,创始人知道是谁吗?”
“没错,” 他大笑着喊出来,“王一博!”
肖战几乎浑身一凛,联想到前几天保温杯里的东西,这阵子腿瞬间软了,……不是他多想,原来这一切,真是王一博做的。可却又听到前方的周泽桓说,
“那杯子挺有意思,上头有句话,我想着,没准儿是说给你听的。”
可等他说完这句再回头,TearsBunny店门口,哪里还有肖战?那人逃也似的跑开了。
周泽桓阵阵失神,……罢了,给他时间。
其实他做这些也不是为了王一博,只是实在旁观者清,他明白肖战没放下。
但好歹知道了他没死的消息,许多事,总归是有回头的余地了。
肖战一路跑回去,仍惊魂未定,乐琴和张阿姨都被他的模样吓到,一个倒热水给他,另一个用手碰他额头检查是否发烧,然后为他轻抚后背,
“怎么了,幺儿,发生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肖战再也忍不住流泪的冲动,而后一声不吭,流着眼泪,在颤抖中喝完了整杯水。
接下来的几天,他接连发高烧,几乎噩梦不断。然而那些梦不是自己被王一博抓回去,他梦到王一博白发苍苍,疯了一样的满世界找他。
梦见王一博无数次寻死,梦见他在暴雪天,身穿单薄的衣服,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任谁都能踹他、打他。
这场病断断续续生了有半个多月,肖战整个人瘦了一圈,他已经和母亲回到了西坪镇,看起来,这里也和过去的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王一博……当真没有再来打扰他。
其实肖战听到周泽桓最后说的那句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无法说服自己走近那家TearsBunny,无法说服自己去看一眼,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句话。
他怕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出这么远的路,会功亏一篑,更怕王一博暴戾极端的占有让他迷失,他不想再死一回了。
生活恢复平静,肖战便回到后山继续教书,只是几个月下来,身边人都说乐靓变了。连陈小飞那个马马虎虎的小坏球都看得出他心事重重,乐靓的生日在立冬这天,孩子们为了哄肖战开心,四下里一起攒了大半年的钱,托村里的大人进城,为肖战买生日礼物。
“送什么呢?” 谁都没有好主意。
陈小飞揉着肚子苦思冥想,“我觉得,还是送水杯吧!”
“你们想啊,月亮老师之前的水杯坏了,一直没有买新的,天气这么干,不喝水怎么行呢?”
“那送什么样的水杯呢?”
“当然是,流泪兔子啊,TearsBunny!” 肖战也教他们英文,每个人水杯上都有这个单词,他们早就问过肖战这是什么意思了。
陈小飞振振有词,“难道你们不觉得,月亮哥哥这几个月,就非常像一只流泪的大兔子吗?”
“嗯……” 小伙伴们连连回忆,“有道理。”
至此一拍即合,终于赶在立冬的前一天,孩子们拿到了礼物。
这是肖战过得最难忘的一个生日,比他过去是肖战时的所有生日加起来,都令他难忘。他与孩子们在教室的空地里座位成一个圈,大家唱歌、跳舞,轮流表演节目,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理想,最后的最后,肖战为所有人画了一张合照,被孩子们贴在教室后排的黑板上。
“老师,许个愿吧!” 徐莺莺说。
陈小飞接茬儿,“对,许个愿,记得要闭眼许哦,不然不灵的!”
肖战笑了起来,真的就闭上眼睛许愿。
他一愿,孩子们好好学习,平安长大。
二愿母亲身体健康,安享晚年。
第三愿…,这就有些难了,有一瞬间,肖战仿佛被巨大的孤独感击中,许愿很灵的,对吧?他缓缓睁开眼睛,“愿他放……”
话没说完,谁都不知道他那第三愿原本是什么,放什么?就在开口的前一秒,他看到了一句话。
孩子们手捧着崭新的保温杯,在烛光中为他唱生日快乐歌,在明明暗暗的火光中,肖战再也不能逃避了。
他终是看到了那句话。
爱是,唯一真理。
只一瞬间,他泪如雨下。
“老师,怎么哭了啊?” 徐莺莺吓了一跳,赶忙帮他擦眼泪,小声数落陈小飞,“都怪你,就说老师不喜欢这个保温杯,上次都把咱俩的杯子剁了,你忘了?”
“对哦……” 陈小飞后知后觉。
四下里孩子们一起数落起陈小飞来,这可怎么能行,肖战再怎样情绪失控也不能不管,他好好的收下了礼物,说,“喜欢的,老师喜欢。”
他垂下眸子,仔仔细细的盯着那句话看,又用手反复摩挲,这一句发自内心,他含着泪说,“这是我,收到过最好、最好的礼物了。”
这下陈小飞高兴了,无比臭屁的问他,“那上个最喜欢的礼物是什么呢?”
他倒要看看,他送赢了谁?
肖战忽然破涕为笑,想了想,他说,“大约,是一顶帽子吧。”
“带兔耳朵。”
“哇哦,” 孩子们起哄,“这么可爱呀!!”
几天后,肖战终于鼓足勇气,独自去了趟城里的TearsBunny。
店内早就没有老款的杯子了,全是印着“爱是唯一真理”的新款,连店铺的牌匾上都有这句话,新款的杯子可拆卸内胆,肖战检查过,只是最普通的水杯,没有出现任何不该有的东西。
听售货员讲,几个月前,总部突然把所有货都调回了,之后就全换成了新款。
肖战知道,那是是他第一次用TearsBunny的时间点。
返家途中,他想了很多,事到如今,许多事已然明了,虽说像做梦一般不真实,但的的确确,王一博愿意放手了。
他似乎,真的懂得了爱。
用掌纹扫描只是为了寻找他,知道他还活着,确认他有好好生活后,就愿意放手了。
当天夜里,肖战久违的使用了手机。
如今的网络于他而言已经非常陌生,但肖战也并不是为了了解其他事才上网,他目的很明确,一为手机连上网络,就直接在浏览器中打下王一博这三个字。
其实在点击搜索之前,他还在犹豫,平躺上床上,望着夜空发呆。
“肖战,你要明白,” 他对自己说,“有些东西一旦知道,就没得回头了。”
可他还是去看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崩溃的那样早,就在他看见王一博满头白发的一瞬间。
第一年、植物人、幻觉。第二年、精神障碍。第三年头发就已经全白了,而后他创立了TearsBunny,却在第四年因为一对年轻情侣扔掉了水杯而在大街上吐血,那人甚至打了他,……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动手打他?
久违的,肖战尝到一阵来自喉间的腥甜,而后瞬间扩散开来,甚至没有一秒钟的缓冲,他痛到无法忍受,直至昏厥。
再次醒来,已是一整天后。
乐琴沉默的坐在床边,快要冬天了,母亲又在为他织棉帽。
不知为何,肖战好似悲从中来,他痛苦的蜷缩在一起,无声痛哭。
他用手握住乐琴的手,还没开口,却听得母亲说,
“那孩子喜欢什么花样儿吗,妈也给他织一顶,等你回去时带给他,好不好?”
肖战懵然无措起来,豆大的眼泪无意识砸落。
母亲笑了笑,替他擦掉眼泪,“你梦里一直在喊一个名字,叫做王一博,是不是?”
肖战再也忍不住,用被子捂住眼睛,几乎放声痛哭。
母亲却一反常态没有安慰他,反而摸索着起了身,去柜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返回来,肖战看到,母亲手中拿着一枚银制的怀表。
乐琴把怀表放进他的手心,笑着说,“打开看看。”
肖战照做,打开了。
他看到一张相片,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孩儿,活泼可爱。正当他疑惑这人是谁时,乐琴笑了笑,柔声道,“这是乐靓,我的,女儿。”
肖战瞬间僵住了。
察觉到孩子的反应,乐琴心上一疼,立马摸摸他的脸颊,安慰他,
“不怕,不怕。”
“妈其实早知道你不是她,从我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是男孩儿后,妈就知道你不是她了。”
肖战愧疚难当,只能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滚烫的眼泪浸湿乐琴的掌心。
“别哭了,孩子,不要哭。” 乐琴说,“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我等了乐靓一辈子,守了平西镇一辈子,直到你来了,我才终于愿意承认乐靓她走了,她不在这个世界了。”
“可是你来以后,我又一次有了当妈的感觉,孩子,是你让我成为一个妈妈,所以别哭,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我也早猜到你有故事,只是你不想说,妈就不问,现在,如果你不想说,我还是不会问,我…”
“我愿意说,” 肖战却突然打断她,他仍躺在床上,两手紧紧环抱着乐琴的手臂,不愿放开。那一晚,他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母亲。
“你想回去吗?” 乐琴这样问他。
肖战却始终无言,那夜的风很大,夜空无穷黑暗,母亲用温暖的手掌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擦拭眼泪,擦掉他额头上因为噩梦惊悸而渗出的冷汗。
肖战有太多的不舍,舍不得戈壁的风和雪,舍不得那一轮如血的残阳,他舍不得后山的孩子们,他曾无比坚定的同他们说,老师不走。
孩子们说,他是这里的星星。
他舍不得乐琴,舍不得母亲。可这些所有的舍不得加在一起,撞上王一博的满头白发和眼睛,他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于是他逃避,痛苦,他在日复一日的纠结中磋磨。
那一日,母亲为他织好了帽子,孩子们也像知道了什么似的,一起红了眼睛。
四年过去,学校里已经有了其他老师,但肖战是第一个,与孩子们的情谊最深,此刻离别就在眼前,他又怎会不难过?
“是老师……对不起你们。”
有那么一刻肖战想,是否人生就是如此,总要亏欠一些人,再被另一些人亏欠的。
“不是的,老师,你对我们很好,可你也有自己的人生,我们全都明白。”
“而且,我们已经会说普通话了!” 陈小飞强忍着哭腔,“等到以后长大,我们就去城里找你去。”
“对!”
“那我也要去!”
“我也是。”
四下里孩子们一一应合,徐莺莺起了个头,孩子们一起唱歌给肖战听。
“您会常回来,看看我们吗?”
“会,” 肖战郑重点头,“我会。”
乐琴自然没有答应肖战一起走,乐靓的魂魄在这里,她会永远坚守下去。
“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老家。”
“孩子,只要你记得常回来看看我……”
……
决定重逢的那一天,肖战买了一束花。
他漂白了头发,愿与那人同淋一场冬雪。茫茫光阴跨越数十载,这场贯穿他们一生的暴雪终于停下。
宇宙交还给他的信徒一只兔子,信徒从此用爱滋养成花。
一年后,王一博头发黑了回来。
有的人重逢,是久病难医,而有的人重逢,是大病初愈。索性,一切都不算太迟。
我始终觉得,宇宙和暴雪最为相似。它们寂静而呼啸,寒冷也混乱,这其中,爱是唯一有温度的东西。
爱意的产生,是恒星的爆炸。
与未来交替的每一个时光,我以为,我不会比昨天更爱你了。
可爱不会被发明,爱是创世之神。唯有爱能跨越时空维度、整合天地万物,爱是一种力量、名叫万有引力,请相信、爱是唯一真理。
【完】